2006年11月6日 星期一

章一


 




 



黃沙滾滾,蒼穹無雲,鷹振翅,漠上飛。

 



「姐,到底還要幾日才會到東驪?」用袖子捂住口鼻的紅璽瞇著幾乎張不開的眼,滿肚子的怨氣,他再也受不了這樣惡劣的環境。

 



紅玉睞了他一眼,這個弟弟知不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一路上埋怨不斷,這可不是出遊。

 



「鷹將軍剛剛說還要三日的腳程。」一手抹去額上的汗,風沙刮得她臉頰發疼。

 



「三日?」紅璽大吼,「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叫鷹將軍配給我一匹快馬,我自己先騎去東驪,跟這群慢吞吞的駝隊要走到什麼時候?」

 



和紅璽一樣忍受著身體上的不舒適,可她一句抱怨的話都沒吭,紅玉終於忍不住怒火中燒地給了他一巴掌,「不說你馭馬的技術,光說這一路上的漠盜就足以把你變成沒人理會的白骨!再給我說一句任性的話我就撕爛你的嘴!」

 



捂著臉,紅璽委屈地閉上了嘴,眼眶中的淚光在顫抖,雙眼射出的是恨意。

 



他是太子,在紅蓮出現之前他一直都是這個國家的王儲,就連王后都要讓著他,但好日子從王后阿婕人病殂那一天起就宣告結束。王改立紅蓮為王儲,平時來巴結他的大臣全跑到紅蓮身邊去,姐姐紅玉對他的態度也愈來愈不耐煩,彷彿他在宮裏是多餘的,驕傲與身分在一夕之間離他遠去,就連宮女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竊竊私語,笑他是個守不住地位的輸家。

 



他恨所有瞧不起他的人,更恨置他於今日地步的紅蓮。

 



紅蓮登基為王,紅璽被封赫王爺,雖有名,卻無實。領地最北,配軍最少,遠不及其他旁系王爺,他是先王的唯一男嗣,卻落得除此下場,叫他如何能平?

 



阿氏的勢力早已大不如前,親近的臣子一一被先王調離京城,權力的軸心也就是王后阿婕人病逝,更讓阿氏的權力結構崩解,不過光是這樣還不足以摧毀阿氏的野心,因為穿梭於王公大臣之間的紅玉尚未放棄。

 



她對紅蓮的恨意不輸紅璽,紅蓮出現在她生命中,掠奪了她應得的一切,就連自小訂親的未婚夫也在見過紅蓮之後執意毀婚,她恨輸,尤其對方是一個體內流著奴隸血液的女人,她不只有天下難尋的美貌,還有勾引人心的魔媚,否則先王怎會為她修改律法,傾盡全力去培育她成為新王?赤孃國為了紅蓮著魔,從百官到百姓,無一倖免。

 



總有一日,紅玉要將那張美麗的面具用刀劃開,將這魔女的真面目獻給世人。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不枉她努力攏絡朝中權臣這麼久,時機終於到來。得報,南境海寇作亂猖狂,民怨高漲,王紅蓮欲派王爺親征,以皇威制亂平怨,紅玉透過層層關係要南督司向紅蓮上諫,推派赫王爺紅璽出征,紅玉要的是兵權,有了軍隊,加上她阿氏在全國各地蟄伏的勢力,還怕逼宮不成?

 



聖旨到,赫王爺奉旨出兵南境,王撥赤、朱、黃三軍助以一臂之力,此三軍在六色大軍中戰力最強大,兵數也最多,浩蕩的軍容朝南境出發,紅玉一手築起的復仇大計就要成真。

 



一巴掌過後,紅玉知道自己下手太重,可她是愛之深責之切,她拉開紅璽的手,「再忍耐一下,所有該是我們的東西就全都回來了。」

 



燙辣感依舊在臉頰蔓燒,紅璽的語氣不如方才那般傲慢,「回得來嗎?」

 



「你在說什麼?只要是我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更何況是原本就屬於我的」若是紅蓮能當王,她又為何不行?弟弟是個被人寵壞的孩子,比起他,自己更適合坐在玉座上,紅玉在心中盤算著。

 



紅璽看著姐姐眼尾的光芒,他在母后的眼中也見過,「幸好妳是我姐姐。」

 



對於他這沒來由的一句話,紅玉頓了頓,不能剖析其真意,「母后走了之後就剩我倆互相扶持,全王宮都繞著那個賤人打轉,你所受到的冷落和譏諷,姐姐都替你討回來。」拍了拍弟弟的肩,紅玉轉身進帳。

 



替他討回來?是替自己吧!紅璽冷哼一聲,紅蓮奪他地位,該死,紅玉視他不見,同樣可恨。

 



紅玉的野心有多大?恐怕連母后都只知一二,當他得知維王爺的兒子,也就是紅玉的未婚夫在退婚之後遭到什麼下場,紅璽便明白了一件事,這輩子休想與紅玉爭任何東西。

 



待阿氏重新掌權,要分享果實之際,紅璽該想的是如何自保之道。

 



鷹將軍踏著鐵鞋而來,壯碩的身軀使他在沙漠中走得比他人吃力,「啟秉赫王爺。」恭敬地拱手,鷹將軍本名阿赤鷹,也是叛亂計畫中的一員。

 



「有屁快放。」心情極差的紅璽狠瞪著他。

 



「東驪孤將軍派使者來報,大軍已統整完成,待赤、朱、黃三軍合流之後即可反攻京城。」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悄悄地改變了方向,從南境偏移到了東驪,那裏是阿氏的舊領地。

 



從帳中走出的紅玉溫火地說道,「鷹將軍,我說過不可在外說出任何敏感的字眼,小心隔牆有耳。」

 



紅璽看著遠方低啐一聲,「隔牆有耳?這裏除了沙漠還是沙漠,哪來的牆?」

 



不想做意氣之爭,紅玉改變話題,「紅蓮那邊應該沒有發現異狀吧?」

 



「末將已將回報使者全換成自己人,王上現在應該正聽著大軍剿匪的成果樂不可支。」

 



「就讓她再開心個幾日吧!因為地獄正等著她。」她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讓阿赤鷹不寒而慄。

 



「末將告退。」他轉身離去,沒走幾步就被叫住。

 



「等等!」紅玉的臉色驟變。

 



紅璽和阿赤鷹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姐,妳的表情好可怕。」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紅璽也跟著不安起來。

 



她伸出一指,「你們聽。」

 



風捲黃沙呼嘯而過,帳廉翻飛擺動,除此之外他們聽不到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紅璽皺著眉四處張望。

 



「是鈴鐺!」紅玉說完,跨步奔出,她順著聲音的方向跑去。

 



紅璽卻還是什麼也聽不見,「鷹將軍,你聽到了嗎?」

 



阿赤鷹搖搖頭,「請您進帳,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紅玉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那是鈴鐺的聲音,而且是某人身上佩帶的鈴鐺聲,不過那聲音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不會的。

 



大軍在風勢微弱的低漥處稍作歇息,一頂頂紅色的圓帳搭起,駱駝和馬匹被栓在帳旁,不時發出渾厚的鼻息聲,士兵們互相交換乾糧和水,低聲交談,黃色的沙與蔚藍的天銜接成一道弧線,高起的沙丘靜止不動,忽地掀起一片吹沙,黑影出現在黃沙之後。

 



一匹匹白馬靜立在沙丘頂端,連成一線,龐大的陣勢馬上引來注意,一個士兵大喊。

 



「羅帝剎!」

 



羅帝剎,在古語的意思是浸血的勇士,也是關族的別稱,當今王上以它來命名這支只受命於她的軍隊,紅衣白馬,手持彎刀,不見其人只聞刀聲,暗殺是他們的特長,突襲是一貫的做法,砍下頭顱取人性命是成為羅帝剎的初步訓練,鍛鍊過程如此的血腥,因此讓人聞風喪膽。

 



白馬奔下,在沙丘上劃出一道道痕跡,風沙再起,刀光現影,鋒利的彎刀切開沙牆,白馬奔馳來而。

 



紅玉突然被人抱起,她已經失去了反應能力,羅帝剎的出現讓她過度震驚,抱起她的人是阿赤鷹,拔腿往回跑,口中不停大喊著,「整軍!作戰!保護赫王爺!」

 



隸屬鷹將軍的軍隊馬上動起來,抽刀作戰,即使對方是王軍羅帝剎,這些士兵們還是必須與之一決雌雄。

 



一匹白馬依然靜止在高處,馬頸上繫著金色鈴鐺,駕馬之人一身紅衣,與羅帝剎無異,然而羅帝剎以布裹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此人則否,額間橫繫紅帶,在頭後髮下作結,綾帶隨長髮飄揚於風中,眼尾微揚,目可灼人,瞳色深紅近墨,頸間佩金鈴項鍊,冷靜遙望眼下殺戮。

 



九百年前,阿族向關族虛報南方蠻族來犯,此計成功地將關族最驍勇善戰的軍隊引出關外,接著對紅族宣稱關族人反叛,原因是不滿紅族人百年來對阿族人的偏愛施捨,當王看見擺在面前的紅族人屍首,痛心得昏厥過去,混亂之際,眼見大事將成的阿族人再將姓關的殘族以聖旨之名驅逐離境,永遠不得返國,若有反抗,斬立決。

 



斬立決,一道命令撕裂了所有關族人的心,多少刀下亡魂在斷頭的一剎那,還是只想著聖旨中的絕情,鮮血代替了關族人的淚,洗遍赤孃國,僥倖逃過一劫的關族人在南方與關外的武士們會流,他們不想報仇,不想返回,只想找個地方療傷,找個沒有回憶的地方過活,於是他們翻過雁山在最南端定居下來,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和那個繁華的曾經已是兩個世界。

 



光陰荏艿,九百年前的仇恨,將在今天劃下句點。

 



雙腳撞擊馬腹,最後一匹白馬滑下沙丘,加入戰局。

 



用不了多久,滿地的血紅已陷入沙中,留下暗色痕跡,帳毀人亡,放眼望去一片殘破,將阿赤鷹的人頭提在手上,他看著跪在他面前雙手被反綁的紅玉,語氣平穩地說道,「妳也有今日?」

 



臉上滿是風沙,她怒視著眼前的男子,「關風!你放開我!憑你一個奴隸也敢這般對我?」

 



關風眼中沒有一絲波動,只是看著這個狼狽的女人,她曾經用腳踩在他的臉上,笑著要他吃土,在寒冷的冬夜裏,讓他去池塘裏抓魚,用石頭丟他,再叫他去撿回來,極盡虐待之能事,只因無法對紅蓮下手,於是將怒氣全發在和紅蓮一起出現的關風身上。對紅玉來說,姓關的全都是奴隸,死不足惜。

 



「左護法,赫王爺帶到。」一名羅帝剎在衣箱中發現蜷縮成一團的紅璽,並將他拖至關風面前,就和紅玉跪在一塊。

 



「姐!」紅璽看到也遭綁的紅玉驚魂未定地追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鷹將軍呢?」

 



聽到他要找阿赤鷹,關風將手上的人頭丟在他面前,紅璽一看,嚇得踉蹌後退,不住發抖。

 



「這這是」他別過頭去看都不敢看。

 



「這就是你要找的鷹將軍。」關風回答他。

 



紅玉知道事跡已敗露,但她可不能就這樣放棄,至少要留一條命。

 



「我們奉王命南征海寇,為何被抓?」她不甘心地吼著。

 



關風命人呈上證物,「這些是鷹將軍與孤將軍互通的私信,不巧,一封都沒少全在這,你們心懷不軌,私下勾結,預謀反叛,王上得知後心痛萬分,她的一片好意竟被當成叛亂的工具,若不將赫王爺與公主降罪,難平眾怒。」他將那些信件拋下,一封封從紅玉面前飄落。

 



許多思緒快速地在她腦中閃過,過程中不合理的地方一個個浮現,「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紅玉目光死灰,跌坐在地,忽然發了瘋似地大笑起來,「這是一個陷阱,紅璽,這是一個陷阱啊!」

 



「陷阱?」紅璽抽噎地問。

 



紅玉笑得渾身抖動,「沒有什麼海寇也沒有什麼王爺南征這一切這一切都是為了要讓我們自我毀滅的陷阱!她知道我們要兵,就給我們兵,她放我們出籠,就是為了讓我們咬她!這樣她才有理由將我們消滅」憤恨的淚水從紅玉的眼角滑下,「妳好毒啊,紅蓮

 



關風啣著笑微微搖首,「公主,這妳就不對了,王上不過是仿效古人的做法,最毒的還是九百年前血染赤孃的阿族,看來赫王爺和公主都沒有熟讀赤史,居然重蹈覆轍,話說回來,赤史的編攥者好像就是阿氏

 



「關風你這走狗!」紅玉的雙眼出現血絲,不斷想衝向前的她被人制止,此刻她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都像頭野獸。

 



「姐我不想死」大難臨頭,紅璽後悔了,他應該安分的在王爺府享受榮華富貴,有沒有當上王根本不重要,至少他還有赫王爺這個名號,就算恨紅蓮,他也不想連命都賠進去,他哭著向關風說,「關風,我是紅蓮的親弟弟,她不會痛下殺手的吧?今日之事都是紅玉一人促成,與我無干,我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

 



聽到紅璽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紅玉停止了掙扎,她看著向關風求情的弟弟,那懦弱的背影,從來不曾長大的背影,忽然什麼權位之夢都變得模糊,她想起母后在她耳邊說過的話

 



紅玉、紅璽,國之玉璽,眾人疼惜,命中帶貴,終得大位。

 



「說吧紅蓮要怎麼處置我們」低沉沙啞的嗓音來自紅玉的口中。

 



將彎刀以綾巾拭淨,關風字字清楚地唸出,「斬立決。」

 



紅璽睜大雙眼,還來不及閉上,親姐姐的血液便朝他噴來,映入眼簾的慘狀和臉上黏稠的液體和著刺鼻的腥味,他捂著嘴乾噁,抖動地倒向一邊。

 



將刀上血跡甩落,關風朝紅璽走去,那宛若閻王的步伐,讓明明身在熾熱大漠的紅璽感到一陣陣的惡寒。

 



「那是你姐姐的血,嚐到是什麼味道了嗎?當你在彈指間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他們和你一樣流著紅色的血,是活生生的人?」

 



紅璽勉強撐開眼,烈日正中,他看不清關風的表情,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最後他看見一道光,好亮,他只好閉上眼

 




 



王位傳女不傳子,太子懷恨在心,意圖謀反,盛蓮元年,邊疆亂事起,女王派弟代為出征,弟得兵權策劃叛變,女王藉機平亂剿匪,史稱玉璽之亂。

 



                  赤書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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