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6日 星期一

章三十一


 




 



朱澤宮

 



關風獨自一人漫步在紅蓮的寢宮前,夜已深,萬賴俱靜,皎潔的皓月高掛梁頂,灑下一地的銀輝。

 



這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由綠轉黃的葉子開始飄落,不久後,宮中就會是一片冬景。不曉得紅蓮穿的衣服夠不夠暖?在前往富林的路上會不會著涼?他低首思考著,連腳步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白天在肅政閣門口碰面紅紛,等待他已久的紅紛告訴他,紅蓮去了富林,要幾天後才會回來。她不告而別,第一次沒有關風的陪伴而出遠門,從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就不斷反覆地考慮,要不要去追紅蓮?

 



雖然紅蓮騎的白鬃馬是萬中選一的良駒,但關風的快騎只要馬不停蹄地追趕,還是可以在半途攔截到她,只是,追到了她之後呢?要跟她說什麼?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沒有信心,好不容易築起的壁壘極有可能在見到紅蓮之後一夕瓦解。

 



這些日子,他不去看紅蓮的眼,是因為他會心軟,世人皆道冷面無情的他,被羅帝剎視為標竿的他,一旦碰上了紅蓮,便什麼堅持也是無用,百鍊鋼也只能化成繞指柔。

 



要和這樣一個生命中的剋星劃清界線,是需要多大的決心與狠心?直到目前他都還無法記數,因他依然無法完全地將紅蓮割捨。他愛她,太深,她傷他,亦然。

 



有人踏葉而來,那腳步聲很輕,似乎是個女子。

 



關風朝來人看去,見到了一張令他意外萬分的花容,「雨央?」

 



月光下的雨央肌質晶瑩,宛如用銀白的光輝塑成的雕像,她站在原地與關風相視。

 



「很意外?」

 



「是,很意外。」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她,畢竟只待在陋雨居中的右護法是孤癖出了名的。

 



雨央向前走了兩步,將頭偏向一邊問著,「還是,你以為是別人?比如說紅煊郡主?」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歎口氣。「妳是來替紅蓮報仇的?」

 



她水眸一轉,「不是,我雖然心疼她,但不會替她出手。」

 



關風頗為感激地頷首,此時的他已經無力去接受他人的指責,因為他就是最痛恨自己的那一個。

 



「那右護法有什麼事是需要關某效勞的?」

 



雨央搖搖頭,「正好相反,是有人需要我的幫忙。」

 



這一男一女貴為紅蓮的左右護法,同時也是紅蓮最在意的兩個人,但彼此之間少有聯繫,除了因身分必須出席的場合會碰面,再來就是紅蓮有時會讓關風替雨央找一些藥材,比起歷代的左右護法,他們也許是最不熟稔的一對。

 



即使是這樣,關風和雨央卻與彼此有著說不出的默契。一個漫漫長日足不出戶,一個東奔西走只為紅蓮,雨央卻懂得他用情之深得無償,關風卻知曉她心思脆弱畏人言,所以每當見到面時,都能心有戚戚焉。

 



關風心想,雨央口中所說需要幫助的人似乎就是自己,但她要怎麼幫他?

 



「妳要診斷我的氣嗎?」他疑惑地問道。

 



而雨央只是攤開兩手,坦然地告訴他,「關於這個部份,我已經辦不到了。」

 



關風詫異地看著她,「妳是說妳看不見別人的氣了?為什麼?」

 



被問到這個問題,雨央更是一副沒輒的模樣,「關於這個謎團,你應該要問他。」

 



「他?」

 



雨央點了點頭,側著身子將手往後一指,關風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紅繽。紅繽發現關風正在看他,害羞地笑了笑,先是伸出手打了個招呼,又尷尬地抓了抓臉,與他平時開朗大方的態度大不相同。

 



將視線移回雨央的臉上,關風帶點恐嚇的意味說道,「妳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這麼一回事。」不給他過多的線索,全要他自己去猜測,但關風也不是省油的燈,從這兩人的行為轉變上,就已經猜中了七八分,方才在雨央臉上的那抹淡淡的幸福笑容,此時又更明顯了些。

 



「恭禧妳。」他由衷地說著。

 



人一旦談起戀愛會有什麼不同,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因為他談了十幾年的戀愛,雖然至今仍得不到滿意的結局。

 



「謝謝。」她微微地笑著。「那你呢?」

 



「我?」他眨了眨眼。

 



「是啊,刻骨銘心的單戀苦撐了這麼久,也該開花結果了吧?」雨央說。

 



關風從未對雨央提過他和紅蓮之間的隻字片語,但她卻一語道中他的心事,即使她已經看不見人的氣,但敏銳的心思卻絲毫沒有變。

 



「我……」語塞。因為這個問題不是他一人可以決定的,重要的是紅蓮怎麼想。

 



雨央不給他太多停頓的時間,「你想說,就算你一個人努力也沒用,如果紅蓮不領情,就都是白搭,是嗎?」

 



無言可辯,他苦笑著點頭。

 



雨央一手撐著下顎,思考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看向關風。「你說,你和我比起來,誰比較愛紅蓮?」

 



面對她這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感到詫異,關風壓根沒想到她竟會出這種問題。

 



無論在武藝上,還是在聰明才智上,他都不敢自大,這世界上能讓他低頭的事不少,但惟獨對紅蓮的愛,他有絕對的把握,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因為連他自己,都對這種執迷不悟的狂愛感到害怕。

 



雨央瞧出他的心事,輕哼一聲,「你一定覺得我不自量力,什麼不跟你比,居然跟你比這項,我是穩輸不能贏,對吧?」

 



關風沒答腔,雨央便繼續說,「那你可就錯了。紅蓮救過的人不只你一個,生命因為紅蓮而重新燃起希望的人更是不勝枚舉,多得是人願意為她奉獻性命,這樣,夠不夠愛她?」

 



「不夠!」他握著雙拳,終於忍不住開口,「愛她,不是用死來證明,而是好好地活著,陪著她,讓她快樂。當她痛苦時給她依靠,當她得意時替她喝采,當她發怒時讓她出氣,當她想要離開的時候目送她離開。」

 



雨央看不見關風因垂首而覆滿陰影的表情,但她知道關風很痛,痛得連她都想落淚。

 



「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能再勇敢一點?」

 



再勇敢一點?「什麼意思?」

 



雨央緩緩道來,「你為紅蓮付出了這麼多,她也知道,但因為她對愛情有恐懼,所以遲遲不願完全地接受,剛剛問你,你和我,誰比較愛她?是因為愛情會沖昏一個人的頭,會矇蔽一個人的視線,你以為紅蓮不愛你,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她不愛那個人,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會讓他碰。」

 



關風怔在原地,因為雨央的一席話而失神。自認為比誰都還要了解紅蓮,但為什麼雨央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刻進他心中?

 



「妳是說紅蓮愛我?」說得膽怯,在這之前他總以為這是個奢望,難道不是嗎?

 



「這你得自己去問她,我沒有權力替她回答這個問題。」她依然不下結論,因為這是要靠他自己去找的。

 



誰說關風沒問過?但每次問她之前,答案就已經浮現,無論是哪一種,都表示著她不愛他。

 



「我不知該怎麼做」他語氣中充滿了無助。

 



雨央也不願將他逼到死角,淡淡地吐了口蘭氣。

 



「這陣子你主動採取了很多的行動,不只傷了紅蓮的心,我相信你也不好受。」

 



他們都已經談到這個地步,他也就不再忌諱地說了,「傷害她,比傷害我自己還要痛苦幾十倍,看著她落淚卻不能安慰她,是對我最大的煎熬。」

 



雨央點點頭,她能體會,讓所愛之人開心,是最快樂的,而讓所愛之人哭泣,則是最痛苦的。

 



「紅蓮再駑鈍,經過了這麼多事,也應該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了,現在就看你,是不是能再給她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他沉默不語,對於雨央的話,是既想相信,卻又不敢相信。

 



「我話至此,不知能對你產生多少影響,但我覺得這是我該做的。」紅蓮給了她全新的人生,雨央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關風打通心中的死結。

 



雖然還沒有釐清自己的心思,但他依然十分感謝雨央對他說的一切,「謝謝妳。若只看為紅蓮著想的心意,妳也許不會輸給我。」

 



她釋然地笑了笑,「可能吧。今天我來跟你說話的事可別告訴紅蓮,我不想看她哭哭啼啼地來謝我,更不想被她又親又抱的脫不了身。」

 



關風噗哧一笑,都忘了雨央也是紅蓮魔爪下的受害者之一。

 



臨走前,雨央像是忽然興起地說道,「你知道嗎?其實你跟我很像。」

 



「是嗎?」關風沒說的是,他也這麼覺得。

 



「因為我們都被紅蓮迷得無法自拔。」說到這,他們倆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所以,你也要跟我一樣,很幸福。」語畢,她轉身離去。

 



娉婷的身影朝遠處的人走去,紅繽見她走來,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像是迎接她那般,走到他面前的雨央毫不猶豫地牽起了那隻手,兩隻影,合為一。紅繽不忘翻過頭來向關風搖手說再見,最後兩人消失在寢宮的拱門外。

 



關風吸了吸鼻子,眼眶漸紅,他多希望有一天,紅蓮也能像那樣,坦率地牽起他的手,不論有沒有人在看,管他天地崩毀,那雙手,永遠都不會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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