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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睜開眼睛，紅色放射狀的木架映入眼簾，她慢慢找回了五感。可以聽見帳外有人走動的聲音，還有交談聲，昨晚燒紅的暖爐已經熄滅，氈帳內是冷清的空氣，紅蓮拉了拉被子，忽然發覺枕頭淚濕了一片，定是因為她在夢中哭了。昨晚關敏和關午把自己的氈帳讓給她一個人睡，此時想起來才知道慶幸，否則夢裏的囈語，哭泣的聲音，都要叫人聽去了。
拉開被子，她坐了起來，雙手撫著額際。是因為回到了雁山下，所以夢到了父母親嗎？夢中的一切太過真實，就像真的發生過似的，母親的笑容，父親的體溫…紅蓮忽然笑了出來，哪來的體溫呢？果然是一場夢。
『爹、娘，你們是不是很擔心我？所以才來看我？』
這幾天流的眼淚實在太多，她的雙眼已經在向她抗議，是不能再頹喪下去了，她還是這個國家的王，要振作！有什麼難過的，就都留在夜裏細數吧…
往床邊摸去，她看見一整套疊好的新衣服，拿起來一看，是關族的服飾，也是九百年前紅族人穿的樣式；一定是關敏替她準備的，每年她都會織好新衣服，等紅蓮的到來，雖然這些款式回到宮裏就不能穿了，但對紅蓮來說，這些都是無可取代的寶貝。
在女裝旁，還放有另一套男裝，紅蓮當然也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將繡工精細的長袍拿在手中打量，這五獸的刺繡栩栩如生，工程之大也許要花上好幾個月，但關敏就是一邊想著他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袖長，肩寬，都精準得不得了，對關敏來說，關風就像她的兒子，一個值得驕傲的兒子，紅蓮畢竟姓紅，關風才是真正代表關族的人物，這回關風沒有隨她回來，他們一定都很失望。但沒有人，會比紅蓮更失落。
她舉起袍子，就好像他站在面前，那寬闊的肩膀，和一雙能夠環抱住她的手臂，紅蓮好想他，為什麼他不在她身邊？將袍子擁在懷中，沒有溫度，也沒有他的味道，紅蓮垂下頭，如今，與她作伴的，就只剩下回憶而已。
穿上關敏為她做的衣服，不同於她常穿的便裝，這一身從頭到腳可都是姑娘穿的衣裳，將滾著毛邊的衣領扣好，她掀開帳廉走了出去。
正在帳外煮奶漿的關敏看到紅蓮已經換上她做的衣服，趕緊放下鐵勺擦了擦手，開心地說著，「來來來，我瞧瞧。」
紅蓮走到她面前，關敏拉了拉袖子怕不夠長，又幫她調了調裙子的位置，「怎麼樣？喜不喜歡啊？」
「喜歡極了！敏姨做的衣服我都喜歡。」她像個娃娃似地任關敏翻來翻去，久久才見一次面，紅蓮全都依她。
「妳把頭髮放下來挺好的呀！別老是像個男孩子似的梳馬尾。」紅蓮頭上戴的珠花也是關敏做的，她順了順紅蓮放下的長髮，愛不釋手。
紅蓮噘起小嘴，「綁馬尾方便嘛！如果每天要我梳這些複雜的髮髻，那才真的是要了我的命，活動起來也不方便。」
「妳呦！」關敏捏了捏她的俏鼻，若不是紅蓮長得如花似玉，她還真會以為關鳳生的是個男孩。
「早飯還沒好，妳先去附近走走看看吧！胡楊林現在正美呢！」關敏拉著紅蓮的手說道。
胡楊最美的時候不過幾日，竟然就讓她碰到了，紅蓮微笑著說，「好吧！那我去看看。」
關敏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
那纖細的背影怎麼能夠撐起一片天下？想當初她第一次抱她，紅蓮還是個手臂長的娃娃，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長大成人，登上王位。時光飛逝的速度，讓關敏不勝唏噓。
策馬來到胡楊林，紅蓮遠遠就被這片金海給震攝住，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等盛況，但每一次都要為這天然的奇景讚嘆一番。無雲的藍天襯著金黃的樹林，朝陽穿過杏黃的葉片，將這一帶皆染成嫩黃的世界，她下了馬，走進那如畫的背景中，自己也成了畫中之人。
一身醒目的紅，鑲嵌在金黃的林子中，她轉過身，豔麗的嬌容卻是一點也不輸給這奇異的美景。
葉兒謝了一地，覆蓋住黃土大地，當身在林中，抬頭俯首皆被金黃包圍，頗有天地翻轉的錯覺。
在夢中，紅絮和關鳳都要她把握幸福，但已來不及了，是她親手放掉了它，親手將自己置於現在這般進退不得的窘境。回想起來，關風給了她多少次的機會，但總被紅蓮棄之如敝履，他的眼神，他的話語，再再都告訴紅蓮，他已經準備好，只要她一點頭，關風就永遠不會離開她。
好想回到從前，她一定會好好地珍惜關風對她的好，但時光不能倒流，既然已無法挽回，紅蓮也只好勸自己放棄，放棄對關風的奢望。
愛情讓人堅強，也讓人脆弱，它同時是一面鏡子，照出人最醜陋的樣子。自負的紅蓮，在愛情中發現，自己不但提不起，也放不下，是個十足的懦夫，她痛恨這樣的自己，但又能如何？都太遲了。
張開雙臂，她開始旋轉，紅裙翩翩起舞，在金海中畫出一個圓，紅蓮仰著臉，讓落下的葉子輕觸自己的肌膚，她停不下來，因為當她確切感受到自己如此深愛著關風之後，就沒有從暈眩的世界中走出過，藉由著旋轉，能否分散一些堆積在心中的痛楚？
終於，她倒下了，雙手像翅膀一般展開著，但那是雙失去飛翔能力的翅膀，半閉的眼眸望著枝葉空隙中微露的晴蒼，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自由自在地翱翔，晶瑩的淚滴滑落臉龐。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這聲音……是繫在他身上的鈴鐺，不！怎麼可能？紅蓮因為思念過度而出現了幻覺，也許，她就快要瘋了。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幻覺沒有消失，聲音反而愈來愈近，她緩緩睜開了雙眼，撐起了上身。
此時忽然狂風襲來，吹落黃葉，天空霎時降下了金色雨，紅蓮站在其中，靜靜等待這場雨的落幕。如簾的葉片緩慢地下降，她看見了有人站在對面，她與他之間，隔著一片落葉織成的網，但依然掩蓋不去那張刻在紅蓮腦海裏的面孔。
彷彿是被這陣風帶來的那人，朝她張開了雙臂，溫柔地笑著。
無語。『是你嗎……真的是你嗎？』紅蓮朱唇微張，心跳聲震耳欲聾，看著那太過夢幻的真實，她以為這又是一場夢，跟今晨所做的一樣。還是說，她從來沒有醒來過？
等到她意識到，雙腳早已飛奔而出，就算是場夢，紅蓮也可以肯定這會是個美夢。從她到他的這段距離，竟是那麼地長，足以讓她回想一切與他發生過的事。
從赤莎城朱澤宮日夜兼程地來到這裏，關風不再前進，他只敞開胸懷，接下來就看紅蓮要怎麼做。
結果是她不加思索地就朝他跑來，直到關風感受到那衝擊，她像以前那樣緊緊地擁著自己，才收緊雙臂，回應她的熱烈。
這是真的嗎？紅蓮將臉埋在他的肩頭，這人有體溫，有厚度，而且，還有她熟悉的味道，這真的是關風。
沒有人說話，他們只是緊緊地擁抱，像是要找回失去的那份溫存，填補過去曾錯過的情感，還有，為彼此療傷。
「……你為什麼來了？」她皺著眉，看向遠方。
大手撫著她的細頸，關風附在她耳畔說，「我來追回我的王，她沒有帶著左護法就偷溜出宮。」
「只因為這樣？」她語氣中有著掩不去的失望。
「妳希望我是為什麼而來呢？」他反問。
紅蓮與他分開，雙手環著他的頸項，顛起腳尖說道，「我希望你是為這個而來…」她將自己的唇瓣疊上他的，關風摟緊她的腰，細細品嘗著這一吻。
上次那一吻代表著離別，紅蓮希望這一吻，代表著的是重逢，而且永遠不分開，不！紅蓮不會再讓自己和他分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結束，紅蓮睜開眼，凝視著他，關風抬起手，輕撫那張他吻不膩的唇，兩人之間瀰漫著無聲的眷戀。
「風，你再問我一次那句話。」紅蓮沒頭沒尾地請求著。
關風先是愣了愣，半晌他才終於明白了她所指為何，不禁淺淺地笑著。
「紅蓮，妳愛我嗎？」她要他問的，就是這句。
她這回不閃避，不打啞謎，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慎重地說。
「我、愛、你。」她經過了這麼多的傷痛，才領悟出這三個字的可貴，她直到有勇氣去付出，才敢問心無愧地說出這三個字。
關風等她這三個字等得好苦，他不是要她說也許，也不是要她用其他話來修飾，只有這三個字，才是他要的答案。
「我也愛妳，紅蓮。」他如此回應道。
糟了，眼淚又要不聽使喚，紅蓮蹙著眉頭，卻在笑。
「你跟郡主在一起，是要氣我嗎？」這件事，她一定要問清楚。
關風搖著頭，「不，我是真心想試著和郡主在一起。」他只是想求一個解脫。
紅蓮忍不住難過，她寧願關風是為了賭氣才跟別人在一起，若是真心，那不只代表他真的被傷得很深，更代表他是真的想離開她。
「別傷心，那終究是徒勞無功，我不還是在這兒嗎？」捧起紅蓮的小臉，關風要她別擔心。
她握住放在自己臉上的大手，「那郡主要怎麼辦？」她是無辜的，當初對她的種種不滿，現下全轉換成愧疚與自責。
「我會親自到靖王爺府上賠罪。」關風說。
「我也陪你一道去，畢竟他老人家對關族這麼的讚揚，我們應該好好跟他聊聊！」她全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麼不對的話。
關風斜睨著她，懷疑地說，「妳是不是偷聽我跟郡主說話？」
紅蓮捂著嘴，她居然不打自招，把自己偷聽的證據給說了出來，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她懊悔不已。
關風把她的反應都看進眼裏，不禁笑了出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這下紅蓮更是吃驚。
「妳以為我這左護法是當假的？連王上來到身邊都不知？」他老覺得紅蓮有低估他能力的嫌疑，果然不假。
原來他知道那天其實她在旁邊，所以他說的話都是刻意說給她聽的？
「你這個…」紅蓮氣呼呼地看著他，「你害我掉了多少眼淚你知道嗎？哭瞎了怎麼辦？」
的確，紅蓮的雙眼紅腫，面色也憔悴許多，關風不捨地說，「若真的把這一雙美麗的眼哭瞎了，那我只好充當妳的雙眼，讓妳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紅蓮不知該感動還是生氣，最後她決定輕輕靠在他懷中，小聲地說，「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關風開心地抱緊懷中的人兒，不久前，他還以為再也無法和紅蓮回到從前，但現在，他卻抱著她，互相吐露彼此的愛意，上一步到下一步，花了他多少的心力？又心痛過多少次？但他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紅蓮會讓這一切都變成最甜蜜的回憶。
「我們回家吧！」關風揉著她的髮，在她耳畔輕喃。
紅蓮揚首對上他溫柔的雙眼，用不輸給他的深情與他相視。「我已經在家了，」小手貼在那寬闊的胸膛上，「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感動得無法言語，此時也不需要言語。關風執起那隻懂得偷心的小手，放在唇邊輕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