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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不是縣衙,卻有官兵站崗,手持長槍的侍衛見著由永晝帶領的民眾浩浩蕩蕩而來,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所守衛的是一棟由高大石牆圍成的建築物,佔地廣大的四方體宏偉得極其詭異,尤其是在這不毛之地更顯突兀,據說這是丑文所蓋的神祕基地,只有在三更半夜才會開啟,沒有丑文的許可一般人不可進入,擅闖者死,關於此地的用途眾說紛紜,但總之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永晝拾階而上,侍衛阻擋了她的前進,即使她是王后。
「連我也不能進去嗎?」她沒有怒氣地問道。
其中一名侍衛冒死回答,「回王后殿下的話,吾等乃受縣長之命鎮守此地,若無縣長命令不得讓任何人進入。」
暗璐從袖中掏出前日沒收的東西,在他們眼前晃了晃,「看看這是什麼,還是需要我連丑文的烏紗帽都拿來你們才肯讓開?」
看清楚他手上拎著的是兵符,兩名侍衛互相交換了眼神,默默地退下,他們聽命於兵符賦予丑文的權利,而不是那個貪官本身。
來到門前,他們發現兩扇門被用鐵鍊層層鎖緊,沒有鑰匙是開不了的,若非十足的膽小做不出這樣的事,「看來這兩個侍衛只負責嚇阻普通老百姓,真正的開關大權還是主宰在丑文手上。」默芸如是說道,現下她可是對這牆內的東西愈來愈好奇了。
暗璐抽出佩刀,「殿下請退後。」別忘了,他好歹是個武官。
這把碧龍刀乃無垠所賜,和血魔刀出自同人之手,對付這些破銅鏽鐵綽綽有餘。
他運氣至刀鋒,一揮,鐵鍊應聲斷裂,他單腳一踹門便輕鬆敞開,接著暗璐向永晝比了個請的手勢,同時跟在後方的群眾們已經抱以如雷的掌聲,也顧不得這不是在表演。
「愛現。」默芸不留情面地戳破他,就是因為知道有這麼多人在看,他才趕緊露一手讓大家瞧瞧,想證明這護國大將軍不是當假的,其實去把鑰匙弄來又不是多大的難事。
裝作什麼都沒聽到,暗璐隨著永晝進入了門內,踏進宅中的第一步就聞到一種怪味,他正在思考這是什麼味道,永晝便說,「這是穀倉。」
是,這偌大的建築物裡根本沒有房子,是一片空地,只不過現在擺滿了一袋袋的麻布袋,堆得比人還高,而那撲鼻而來的味道就是這些麻布袋裡的東西經過風吹雨淋所散發出的氣味。
「這些是…」默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太誇張了。
暗璐從腰際抽出匕首,隨便挑一個布袋劃下,傾流而下的是那像瀑布般的小米,再換一個布袋,這次則是風乾的玉米,「殿下…」
她知道暗璐要說什麼,「這裡,可能比祿縣的鄉會糧倉更大。」
「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默芸想不透,這些糧食有些都已經發霉了,不過就一牆之隔,卻是路有凍死骨。
「為了讓褚縣繼續貧窮,繼續坐領朝廷的補助,繼續製造悲情的形象。」暗璐看著布袋上頭的官印,氣得咬牙切齒。
「暗璐。」永晝一邊打量這個『官倉』,一邊向他吩咐,「我要你立刻派人去將丑文的官帽摘除,並押入大牢,不准任何有可能涉及貪弊的人潛逃,馬上去。」她在等證據的出現好讓她能將丑文定罪,但沒想到這證據會如此駭人。
「臣遵旨。」他轉身要離去時又被永晝給叫住。
「等等,另外我要你把所有的官兵都叫來,把這些糧食分發給所有縣民。」
「遵命。」
依照永晝的計畫,將丑文拿下之後,縣衙內所有官兵皆來到這個私設的糧倉,將一部分的糧食搬到外頭,搭起極為簡陋的發放亭,由褚縣幾個識字的大夫和秋常,負責記錄糧食的發放過程,為了避免溢領與重覆的情況發生,需要記錄每個領糧人的姓名,平時用來寫藥單的本子此時拿來作為名簿,總是愁眉苦臉來看診的民眾們也都換上了感恩的笑容和喜極而泣,為了加快發放的速度,到後來連暗璐和默芸也成為登記發放的一員,實在是因為識字的人太少,不過比起填飽肚子,教育這些問題還是得排在後頭。
永晝來回巡視發放的情形,看著長長的隊伍沒有尾巴,等待拿到食物的人民還有這麼多,她只能祈禱天別這麼快黑,雖然已經近黃昏。
然而不全是令人難過的事,看看那些拿到糧食的民眾,臉上滿足的笑容,排在隊伍中的人們期待的眼神,受到大人心情改變的感染,孩子們也開心地在四周奔跑玩耍,像是知道苦日子要過去了,今天晚上終於能吃一碗滿滿的米飯,像是應該屬於他們快樂回來了。
多希望無垠就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分享這美好的一幕,和她感同身受。永晝將手放在肚子上,她差點忘了自己的身體裡還有一個小生命,依附著她正在茁壯,這是她和無垠的結晶,也是代表新希望的綠芽,永晝的臉上不禁露出甜蜜的微笑。
「仙女姐姐!」圓圓跑過來抱住永晝,抬著那和她名字一樣的圓圓臉蛋看著她,這全鎮上就只剩圓圓敢這麼親密地和永晝相處了,也只有她能享受永晝的擁抱,不知羨煞多少人。
永晝蹲了下來,替玩得滿頭汗的圓圓擦擦臉,「什麼事啊?」
「妳看妳看,我在江邊撿到這個東西。」小手握著一顆圓球,永晝接過看了看,這東西握起來冰冰涼涼的,還有些濕濕的,不就是冰塊嗎?但怎麼會是圓球狀的?
「妳說妳在江邊撿到的?」永晝問。
圓圓用力點著頭,「那兒還有好多呢!我帶妳去看!」
不知為何,永晝的心底直發毛,這是有事要發生的預感,但她說不上來是為什麼,隨著圓圓走了幾步,忽然聽見一聲巨響,是發放亭倒塌的聲音,接著是人的尖叫聲,一切發生得飛快,方才的和平景象消失了,天上落下大大小小的冰石,像雨點一樣密密麻麻地,砸毀了所有東西,包括人。
冰塊高速落下,砸在走避不及的人身上,頭破血流,失去控制的人群四處亂竄,聽見的除了冰塊砸毀磚瓦的聲音、尖叫聲,還有就是尋人的哭喊聲。
搞不清楚這是發生了什麼事,默芸只知道大事不妙,她的殿下呢?在哪?冰石不斷的打在她身上,但她卻顧不了這麼多。
「殿下!殿下!殿下妳在哪兒?」眼角一陣劇痛,鮮血滑下她的臉龐,但默芸像是沒有知覺似的,瘋狂地找尋永晝的身影。
當永晝察覺這些冰塊的殺傷力時,已來不及跑回發放亭,圓圓大哭著,她喊痛,永晝抱起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這四周沒有遮蔽物,她衝向一堵黃土牆,用身體和牆面保護著圓圓,她感到背部不斷有疼痛感,忽然,黃土牆傾塌了,將她和圓圓整個覆蓋了過去。
永晝專心一念,她要保護圓圓,還有她肚裡的孩子,她在心底喊著,「孩子,你是無垠的血脈,也是我的血脈,所以你一定非常堅強,沒事的,娘會保護你,馬上就過去了。」
受了傷了默芸被人拉了回去,在倒塌的亭子下被緊緊擁著,她想哭喊卻發不出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混亂似乎平息了,也不再聽到落石的聲音,那人終於放開她,「妳受傷了。」暗璐看著她破相的臉蛋。
「你這混蛋!」默芸搥打著他,「殿下不見了!你怎麼不去保護殿下!」淚水混著血水染髒了她的清秀臉龐,接著她跑了出去,放聲大喊,「殿下!殿下!您別嚇我啊…殿下您快出來啊…」
暗璐呆站在原地,他怎麼了?為什麼擅離職守?在最危急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嚴苛的訓練成果都到哪去了?為什麼…他的手會選擇保護默芸呢?
也受了傷的大夫大聲詢問著,「大家都還好嗎?」
此時意識到風暴已經過去的人們,緩緩地走了出來,雖然都有傷,但還能走動,彼此關心傷勢,好像已經沒事了,但默芸卻愈來愈著急,她的殿下不見了,生死未卜,若殿下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活不下去了。
「默芸,殿下也許和金花在一起啊!」暗璐扳著她的肩膀,這是他第一次見著默芸如此狼狽的模樣。
「走開!」她狠狠地甩開暗璐的手,「不要碰我!若是殿下……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永晝在默芸的心中,從何時開始已經超越了戰君的地位,成為第二個她看得比命還要重要的人。
「殿下…殿下…」她喊著,祈求著,上天不能跟她開這種玩笑,她承受不住。
失去的意識漸漸回到永晝腦海裡,她聽見圓圓細碎的哭聲,感覺背上好沉重,她用手肘往後頂,背後的東西並不硬,軟軟的,她用力一推,黃土塊掉落,是這些濕軟的土塊保護了她,這坍塌的牆並不是壓垮了她,而是守護了她。
聽見默芸喚她的聲音,永晝吸口氣回應地喊道,「我在這裡。」
「殿下!」默芸和暗璐異口同聲地喊出。
「圓圓!」四處尋找女兒的金花朝圓圓奔去。
圓圓投入母親的懷裡,母女倆放聲大哭,默芸也顧不得分際地抱緊了永晝。
「殿下妳沒事吧?」她趕緊檢查永晝的身體,幫她拍去那些黃土。
發現默芸臉上有血,永晝才是緊張得抓著她問,「妳受傷了?有沒有怎麼樣?我看看。」
「殿下我沒事。」握著永晝的手,默芸又哭又笑,只要她的殿下沒事,她就一點事也沒有。
暗璐來到兩人身邊,他指著遠方說,「妳們看。」
順著他的指引,永晝看見了西方的天空射下一束束的夕暉,低矮破舊的民房因為披上金黃的外衣而顯得可愛起來,濤濤翻滾的黑色江水在陽光的照射之下不再像隻怒吼的怪獸,而是隻擁有金色鱗片的祥龍,這是黑沃國不曾見到的景象,更是這些一輩子活在北境的百姓們初次體會到的黃昏,層層疊疊的灰雲在夕陽的暈染之下,有了紫色藍色紅色橘色,那瑰麗的天際讓所有人都忘卻了方才的風暴,目不轉睛。
「好美啊。」永晝微笑著說。
默芸卻被另一個美景給深深吸引著,那就是永晝,白皙的臉龐為了保護他人而沾上了塵土,此時在夕陽的輝映之下反而更顯美麗,那笑容,像是會綻放光芒那般眩目,這一幕,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有一個傳說誕生了,一個新的傳說。王后在北境視察的過程大開官倉救濟災民,剷除貪官,樹立新規,興辦學堂,除此之外,途中碰上奇異天象,冰雨暴風,王后以身擋災,護佑無數孩童,全體毫髮未傷,之後更招來太陽神降光於大地,王后心念感召天神終使黑沃重見天日,有人說王后是黧璞女神分身投胎,也有人說黧璞女神賦予王后至高無上的力量,為的是讓她拯救千萬人民…
然而無論傳說如何,終究是傳說,創造傳說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