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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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宮闕，一匹白馬漫步在夕暮之中，微風陣陣拂來，稜線一道道刻畫在草原上，無際的大地，遼闊的蒼穹，彷彿世間只剩馬上之人，這究竟是廣闊的氣魄，亦或是無盡的空虛？

 

紅蓮瞇起眼，望著西方緩緩落下的夕日，像是燃燒了一整天，終於殆盡，無聲下墜，美麗中帶著憂愁，耀眼中卻有不捨，究竟是夕日不捨她，亦或是她不捨夕日？

 

淚，同日落，靜靜地淌在她臉龐，不擦拭，不蹙眉，那容顏若無淚，只是毫無感情的瑰麗，此時的她，除了傷痛，便什麼也不剩，揪心所帶來的刺痛佈滿全身，可卻又不想解脫，因她害怕成為一只空殼。

 

赤孃國擁有令人讚嘆的無邊草原，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壯麗景象，如今竟讓她感到迷茫無助，終於，她明白了，終於，她清醒了。

 

她的世界不只是她的，也是關風的，草原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和他一起馭馬奔馳，藍天之所以廣闊，是因為和他一同抬首仰望，空氣之所以清新，是因為混合著他的味道，日子之所以快樂，是因為有他在身旁。

 

命運之神如此細密地將他和她的生命織纏在一塊，無情的她卻一再視而不見，一再斥之以鼻，總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一切，要悲、要喜，都只取決於她，誰知，狂妄的自我帶給她的，是一場令她在夢中也會落淚的分離，如果這是對等的懲罰，那麼關風所受的痛該有多深？

 

心版上從不曾缺少他的名字，只是在這之前，紅蓮將那名放在心底，如今，卻是每次呼吸，就要讓她在靈魂深處臨摹一次，他名中的一筆一劃，每一筆都含著淚，滾著血，不忍卒睹。

 

馬兒似乎感染到主人的哀悽，嘶吟了一聲，紅蓮拍拍馬脖子，一人一馬再度奔馳，化作地平線上的一束白綾，最後消失在燃燒的夕陽之中。

 

富林位於赤孃國東南方，若依州界來分當屬复州管轄，由於地緣緊鄰南雁山，目前為關族人大量移居之地，為此复州州司特設富林為附屬管轄，服裝、居住方式皆不需比照中土，可保障關族文化的延續。

 

紅蓮日夜兼程地趕路，抵達富林時，夜幕低垂，滿天繁星籠罩著大地，藉由月光的指引，她找到了今年關族人過冬的居住地，疲累的馬匹與紅蓮朝著火光行去。

 

居住在富林的關族人以遊牧生活為主，由一大穹廬為中心，無數小氈帳圍繞其紥地，配合季節轉變更改居住地，雖然已經出了雁山，卻無法馬上融入關外的世界，與其他地方比起來，富林的關族人仍然像是一支特立獨行的部落。

 

聚落的空地升起熊熊火堆，關族的男人們席地而坐，靠著中心的火焰與手中的烈酒驅走秋夜的寒意。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在昏暗的火光之下，男人互相吐露著心底的熱情與哀愁。

 

馬蹄聲愈趨靠近，幾個比較機敏的大漢已經提著腰間的大刀起身，不久，所有傍火取暖的男人們皆注意到有人靠近，紛紛提高警覺地往聲音來源看去。

 

「是誰！竟敢夜闖關營？」粗獷的聲音吼著。

 

馬蹄聲沒有停止，來人的面容終於被火光照明，眾人定眼一看，無不驚呼。

 

「紅蓮？」

 

她面帶憔悴的笑容，躍下馬背，說道，「虧你還記得我，午大叔。」

 

關午放開握著刀的手，大步大步朝紅蓮走去，一掌拍在她肩頭，隨即將她攬入懷中，哽噎地低吼，「好紅蓮，妳回來啦！」

 

被關午如此粗手粗腳地抱著，雖然關節都痛得咯咯作響，紅蓮還是發自內心地笑了，那是一種因為回到故鄉而安心的笑容。

 

紅蓮來到富林的消息馬上傳到每一個關族人耳中，在家裏幹活兒的婦人們出來了，已經上床睡覺的孩子們也醒了，一下子所有的關族人都聚集在空地，誰都想和紅蓮說說話。

 

有些人把家裏的火柱搬來空地，讓大夥即使是在夜裏，也能清楚地看到紅蓮的臉，原本已經進入尾聲的一天，因為紅蓮的出現而熱鬧得像是晌午，人聲鼎沸。

 

一雙手不知被多少人握過，紅蓮的嘴都笑到痛了，即使她的身子已經快要累垮，但看到這些愛戴她的關族人，卻是怎麼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感動，和激昂。

 

紅蓮面前的人群忽然被撥開，有個婦人突破重重人牆來到她眼前，忽明忽暗的火光照映著紅蓮與婦人的臉，時間彷彿凝固了，吵雜的人聲一下子安靜下來，連星星都忘了閃爍，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兩人。

 

「敏姨！」紅蓮在淚水奪眶而出的前一剎那撲進那人的懷中。

 

關敏緊緊擁著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她稍加施力地拍打著紅蓮，「妳還知道要回來！去年妳讓我白等了一整個秋天，今年冬天又快到了，害我以為妳已經忘了我們的存在！」

 

在雁山下的那段日子，除了關鳳和關風，就屬關敏最疼愛紅蓮，雖然關敏與紅蓮沒有血緣關係，但因為她和關鳳情同姐妹，也就把紅蓮視為自己的女兒般看待。紅蓮見到關敏，就如同見到關鳳，叫她怎麼能不激動、不哭泣？

 

「我這不是來了嗎？別在這麼多人面前打我，好丟臉。」她擦去臉上的淚痕，邊哭邊笑地，在關敏的面前，她也不過是個孩子。

 

也是淚滿面的關敏戳了戳紅蓮的腦袋，「還怕羞！那就別讓我等啊！」

 

她們相視而笑，在這裏沒有僵硬的禮數，沒有君臣之間的隔閡，對紅蓮來說這些人就像家人，對關族人來說，紅蓮也不過是個離鄉已久的游子。

 

這就是為什麼紅紛要讓紅蓮來這裏的原因，有關族人的地方，就像是她的家。

 

「奇怪？風兒呢？沒跟妳一道來嗎？」關敏瞧了瞧四周，就是不見那個一年比一年俊挺的關風，這的確很不尋常，這兩人不總是形影不離的嗎？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差點又要決堤，紅蓮苦笑著，她想隨便胡謅個理由帶過，但卻發現什麼理由都不成理由，關風跟著紅蓮，就像魚兒住在水中那般應該。

 

關敏拍了拍她的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沒關係，什麼都別說了，今天先好好睡上一覺，我看妳也累壞了。」

 

感動地點了點頭，感謝關敏沒有要紅蓮提起驅使她來到富林的原因，那只會再度撕裂她，屆時，會連疲累都無法麻痺關風帶給她的痛楚。

 

關敏一手摟著紅蓮的肩，放聲喊道，「大家去睡了！讓紅蓮休息。」

 

頓時抱怨聲四起，還有好多人沒跟紅蓮說到話，他們認為關敏想霸占紅蓮，各個都不服氣，如此混亂的局面之下，只見關敏拍了拍站在一旁的關午，「老公！」

 

關午一接收到太座大人的命令，馬上挺起魁梧的身子，張開雙臂替關敏和紅蓮開道。

 

「好啦，好啦！都讓開，紅蓮要去休息了！」

 

眾人的怨氣哪能這麼容易就擺平？開始有人把矛頭轉向關午，他們吼著。

 

「老午你這個妻管嚴！」

 

「老午！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你怎麼這樣啊？老午。是幫你家母老虎還是兄弟啊？」

 

方才一同喝酒的兄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把關午罵得一無是處，走到一半的他終於忍不住大吼，「全都給我閉嘴！」

 

被他那野獸一般的怒吼震攝住，當下一片鴉雀無聲。

 

「我家婆子說的話就是聖旨！哪個王八羔子不要命了敢反抗的啊？給我站出來！關老午在這裏等候賜教！」

 

半响，沒人動作。

 

關午很滿意地請關敏和紅蓮先走。終於得以擺平這些鼓譟的群眾，紅蓮和關敏憋笑著，看來在這裏，關敏的命令可比她這個正牌君王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