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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雨居中,鮮少會有男人的氣息,不過就在最近,有漸漸改變的趨勢。
終於,在第五次配藥失敗之後,雨央氣憤地丟下了石杵和藥瓶,這種情形從來不曾發生在她身上,做這工作首要就是心思縝密和冷靜沉穩,找遍全朱澤宮也不會有人比她更適合,但今天她卻一再犯錯,這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狠瞪著害她無法專心的罪魁禍首,那人翹著腳坐在藤椅上看書,一派閒然,不時還抖個腳,和神經緊繃的雨央正好相反。
這一連串的變化始於紅繽替她送藥材來的那一天。以為他不過就是派個人把東西送來,沒想到竟然親自來訪,不想看見他的雨央要他在門口把東西交給她就可以走了,誰知紅繽堅持要進陋雨居參觀參觀,拗不過他,雨央只好放他入室,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也不知是怎麼搞的,近一個月來,紅繽倒把陋雨居當成讀書室,有事沒事就上這兒待著,結果就讓雨央亂了方寸,什麼事也做不好。
他坐在天井下方,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就像他本身散發出來的光芒,耀眼,而且柔和,雨央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凝視著那張攝人的臉孔。
微鬈的長髮脫離了髮髻,三三兩兩垂掛在他臉旁,一雙濃密的眉毛襯托著深邃的雙眸,意外纖長的眼睫半遮著那雙鮮紅的瞳仁,高挺的鼻樑下,是張富有情感的唇,時而微啟,時而輕閉,雨央的視線停留在他的唇瓣上,忽然紅了臉頰,趕緊甩甩頭,她不敢相信自己想到了什麼。
說來也奇妙,不久前的她絕對不會相信有這麼一天,她居然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而且就在她的陋雨居,紅繽就坐在那,她時常坐著喝茶的椅子上,自在地看書,這一切,好像夢境一樣虛幻不真。
他可有認出她來?雨央就是那個看蓮的女子,那個中午,他留下了手絹,卻帶走了一個少女的心思,她不敢問,是因為不知道得到了答案之後該做何反應,寧願保持現狀的雨央,選擇裝傻。
紅繽闔上了書本,伸個懶腰,他很自動地將書放回書架上,然後繼續在書堆中尋找下一本想要看的書,雨央的書櫃上放的都是一些記載著花草相關資料的書籍,或是一些醫藥研究的繕寫本,一般人根本不會有興趣要碰一下,但紅繽卻一本接著一本看,雨央大感意外,難道他和她有一樣的興趣?抱持著些許的開心,她偷偷觀察著紅繽又拿了哪本書,想像著他看到某些章節時的感想,這樣反覆的步驟,變成雨央的例行公事,也是她無法專心一致的原因。
費了好大的心力,雨央才開口說道,「你看這麼快,每本書都有看完嗎?」
紅繽轉過身來歪著頭看她,這讓雨央趕緊把視線壓低,雖然和他相處的時間變多了,但要和他四目相對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雖然看得很快,但都有看完哦!從小我看書就比別人快很多,而且糟糕的是看了就忘不了,腦子裏頭的東西就愈來愈多,不知道哪天會裝不下。」說完,他哈哈地笑了,那爽朗的笑容更是讓雨央無法直視。
她的一顆心跳得好快,這世上怎麼有人能夠擁有如此天真的笑顏?像是完全沒有煩惱似的,看著他的笑臉,就算有什麼鬱悶之事,也會煙消雲散。
「那…那你就別再看我屋子裏的書了,既然對你沒有幫助,就不需要堆在你腦子裏。」她暗暗地罵著自己,為什麼要說這種反話?明明希望他可以多看一些書,藉此可以留在陋雨居久一些,怎麼嘴巴和心,總是背道而馳?
「不會啊!妳這裏的書都很少見,我覺得很有趣,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剛好可以打發時間。」他單純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卻讓雨央五味雜陳。
她很開心紅繽覺得自己的藏書有趣,但再怎麼有趣,對他來說,也只是打發時間的工具,她呢?比起書,是不是更不重要?
這幾天以來,幾乎都把她架上的書讀得差不多了,紅繽轉身來到她的石桌旁,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環視著她桌上的瓶罐,那雙快速瀏覽的雙眸,讓雨央頗不自在,收起兩手背在身後,像是被老師教訓的學生,他都沒有發現嗎?她在他的面前是如此地不自然。
「妳缽裏的是什麼?」紅繽抬著頭問她,但過了半响雨央都沒有回應,只是定定地與他對望。
她專注地看著,那長長的眼睫,鮮紅的瞳色,還有,潔白無瑕的光暈,因此她失去了其他感官,包括聽覺,從紅繽進到陋雨居開始,專心對雨央來說不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她沒有察覺,其實她已經為他付出了所有的注意力,對於其他事,已然無暇看顧。
「怎麼,我臉上沾到了什麼東西嗎?」紅繽歪著頭,疑惑地問她。
這句話怎麼這麼熟悉?她聽過的,在哪裏?
那個正午,一男一女邂逅在蓮花池畔,熾熱的陽光,清新的蓮香,還有那雙看似無邪的瞳眸,於是,雨央別開了臉,一張燥熱的嬌顏。
紅繽笑了笑,若有似無地說道,「怎麼反應都一樣啊?」
「啊?」她錯愕地看著他,方才,他說了……什麼?
搔了搔頭,他像是沒聽到雨央的問句,指著缽裏的東西,繼續不久前的問題,「這是什麼?」
「……馥玉膏。」即使很想追問,嘴巴卻先一步說出了答案,難道,紅繽所說的話在她腦海中有著不可抗性?
他站了起來,彈出食指,新奇地喊道,「是那個能夠治癒所有外傷,而且又有香味,用珍貴藥材研製而成,傳說中的馥、玉、膏?」
雨央僵硬地點了點頭,「是,但好像也沒這麼神奇…」他的表達方式還真…特殊。
紅繽嘟起嘴,他本來以為說完之後能夠博得雨央一笑,但沒想到她只是如此冷靜地回應,不像紅蓮,總是很買他的帳,給予他誇張的搞笑十分熱烈的迴響,踢到鐵板的感覺真不好,不過這更證明了雨央和紅蓮的不同,紅蓮的出現有如晝日,照亮了一切,然而雨央卻是像月亮,不張揚、不醒目,靜靜地襯托著其他。
「妳可以示範給我看製作的過程嗎?」剛剛在書上讀了這麼多,也該實際體會一下了,正好這裏就有一位專家,機不可失。
雨央面有難色,方才紅繽只是坐在一旁看書,她就魂不守舍地搞砸了好幾次,現下他可是直盯盯地看著她,與她距離甚近,更是不可能正確地調製藥方,她想拒絕,卻想不出理由,全朱澤宮的人都知道她阿雨央最擅長的就是藥學,她怎麼可能告訴紅繽她辦不到?
「我…」
紅繽觀察了她一連串變化多端的表情,終於做出了一個結論,「妳是不是討厭我?直說沒有關係,我承受得住。」他嘴上雖然這樣說,表情卻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這逼得雨央只好趕緊澄清。
「不是……我沒有討厭…你…」這句話在她腦海裏自動轉換成另一種意思,好不容易平復的臉蛋又再度羞紅。
「那為什麼不願意示範給我看?」紅繽蹙著眉,眼中帶著淡淡的憂傷。
阿雨央,振作!她將視線鎖定在石缽,刻意要忽略對面的景象,「孔雀血剛好用光了…所以無法示範給你看。」
紅繽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不難,正殿前有好幾隻呢!我現在就可以去幫妳取血來。」反正那幾隻飛禽每天吃飽喝足供人觀賞,取牠幾滴血應該不為過。
失策,說了一樣唾手可得的材料,她怎麼就忘了朱澤宮裏也有養孔雀?
「不…不一樣,馥玉膏需要的孔雀血是特殊品種,一般的孔雀是不行的。」說了一個謊,就必須說更多的謊來圓它。
他無趣地托起腮,「真可惜……」
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總算逃過一劫,紅繽看似沒有要追問的意思。一顆心簡直快要跳了出來,雨央平靜的心湖因為他不斷的進攻,掀起一波波驚濤,幾乎令她抵擋不住。
「下次妳需要用到什麼藥材就跟我說一聲吧!」他的語氣像是和朋友說話那般自然。
「…為什麼?」
紅繽失笑地看著她,「當然是要幫妳收集啊!」
這陣子紅繽會流連在陋雨居的原因是替她找了材料,所以開啟了一連串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夢,正當她煩惱著何時夢醒,紅繽卻自己提出了要繼續幫她的忙,也就是說,他們的羈絆有可能持續下去?她能夠這麼奢侈地想像嗎?
雨央微微地笑著,那靦腆的笑顏是她不曾有的,「謝謝。」
紅繽望著她,沒有過多的情感波動,只是,在那晚霞般的瞳孔中尋找些什麼。
「在我之前,都是誰幫妳做這些事情?」他問。
「大多是關風,王上出巡時也會順便幫我找。」不知他此問何用?
紅繽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接著說,「以後別拜託別人了,交給我來辦,知道嗎?」
頓了頓,雨央像個孩子般回答,「知道。」
他綻開笑容,身旁的光芒也更加耀眼,那抹天真的笑,有著讓人不由自主也跟著一起開心起來的魔法,於是雨央也笑了,她的臉頰兩旁出現兩個小酒窩,這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因為她從前和笑容這樣東西,並不熟悉。
陋雨居射進了一束束的陽光,她的心,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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