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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紅絮拿來當書房使用的省思堂,在新王登基後改了名,叫做肅政閣,擺設雖沒太大改變,但卻在角落放置了幾盆水仙,嚴肅的氣氛中,增添了幾分的柔和,更符合女王的氣質。
紅蓮坐在桌案前,閱讀著每三個月由各州州司直接向王呈上的報告,這項制度是為了避免南北督司獨大,掩蔽各州真實情形而設,因此對王而言,每份報告都相當重要。
紅蓮提著筆,不時在奏摺上圈點,表情相當正經,她縱然是個令大家傷腦筋的女王,同時也是將赤孃國帶往盛世的王,在國事上,她卓越的能力令眾人都不得不折服,若是紅絮看見如今的赤孃,也會含笑九泉,紅蓮並沒有讓他失望。
關風站在紅蓮身邊,替她攤開下一份要批閱的奏摺,不時替她磨墨,若是茶杯見底,他也會將它斟滿,就是要讓她除了辦公,不為其他事情分心,關風習慣了這份工作,他的細心足以令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說是無微不至的照顧也不為過,畢竟對象是紅蓮,他做起來又更加的心悅誠服。
雖然這樣的『服侍』,讓他與紅蓮的關係只能停留在主僕之上。
有人敲了門,紅蓮沒有抬頭,只是叫關風去看看是誰。
他開門一看,身著朝服的紅紛就站在門外,關風頓時繃緊了一張俊顏。
「王上在批奏,不見其他人。」
「我不是其他人,我有要事要稟告王上。」紅紛也不惶多讓,冷酷的表情足以令人打哆嗦。
關風擋在門中間,就是不讓他過,兩人僵持互視,關風和紅紛很久以前就不對盤,如今只是把看不順眼搬上了檯面,其實前後並沒有相差很多。
「關風,是誰?」紅蓮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紅紛趕緊喊道。
「啟稟王上,南督司求見。」他看著關風一副被他搶先的不甘心表情,不禁得意地哼了一聲。
不出他兩人所料,紅蓮果然讓紅紛進去,南北督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紅蓮相當倚重他們,不管在何時,只要南北督司有事要奏,紅蓮都會餵他們放下手邊的事。
紅蓮托著腮,看著走進來的紅紛,「有何要事啊?南督司大人。」
紅紛看了關風一眼,拱手說道,「臣想與王上單獨交談。」
關風怒視著他,居然要藉機把他支開,從不曾有這種情況發生,關風不相信他有什麼要事要稟告,只不過是玩小手段罷了,但他卻無法直接駁斥他,還得看紅蓮如何決定。
紅蓮疑惑地問,「關風不能聽嗎?是什麼大事啊?」
「只有這件事,臣希望只和王上詳談。」他態度堅定,而且不同於平時的嬉鬧應對,讓紅蓮有些憂慮。
「好吧,關風你先離開。」紅蓮的決定讓關風有口難言。
他本想說些什麼理由,但想了想,不管說什麼自己的地位就是不比紅紛高,無奈的事實逼退了他,關風在與紅紛互看一眼之後,甩袖離去。
待屋內只剩兩人,紅蓮站起來倒了杯茶,「要喝茶嗎?」她一如往常地親切問他。
紅紛凝重地嘆了口氣,「還喝茶,就說了有要事要稟告了。」
紅蓮移開奏摺,一個躍身坐上了桌子,如此荒誕的舉動也只有她做得出來。
「到底是什麼事啊?神秘兮兮的,還要支開關風,到時候他又要生氣了。」想到這裏紅蓮就覺得頭痛。
紅紛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遞給紅蓮,信封上寫明了信是給他的,但他卻要紅蓮打開看。
「我直接把信中大綱告訴妳,到時候妳再慢慢看詳情。這是雁山自治區的首長寫給我的密件,他不知道這件事情要怎麼向妳稟報,所以先通知了我。」
一聽到雁山兩個字,紅蓮的表情倏然一變,她嚴肅地看著紅紛,「發生什麼事?」
自從紅蓮登基,將雁山一帶納入版圖,並不以州界劃分該地,雁山以南獨立規劃自治區,朝廷鮮少插手該區的事物,但對首長提出的要求,紅蓮則是有求必應,眾人皆知這是紅蓮的私心,卻也沒有人敢對紅蓮的舉動有任何異議。
關族人雖然已在歷史上正名,但封閉已久的民風要立刻開放也是不可能,因此想留居雁山下的關族人可以繼續以往的生活,想要北上定居的人各州也相當歡迎,並且有專設的保障權利地,供每一個初出雁山的關族人擇地而居,雖然不明顯,但關族人已經漸漸在與外界接軌,這些都是紅蓮付出心血打造的,也是她的使命和責任。
紅紛先試探性地問著,「關族人對妳登基的反應妳可知道?」
「雁南首長多次寫信給我,我怎麼會不知?」因為紅蓮是前任族長的孫女,與新族長的交流自然十分密切,信中不只一次強調關族的族人有多替紅蓮開心,她的登基等於證明了關族人的清白,對關族人來說,紅蓮是他們無上的驕傲。
想必首長在信中定是寫盡了對紅蓮的感恩之意,紅紛的眉頭皺得更緊,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事實上卻和妳聽到的有些出入…」
她屏氣地看著紅紛,從剛才就一直縈繞心頭的不安,此時已經擴大成恐懼,莫大的晦暗籠罩住她,「什麼意思?」
「從妳登基之後,關族的意見就分成兩派,一派是妳所知道的,以妳為榮,另外一派,則是無法認同妳,一開始後者的聲勢微弱,但就在最近,受到這些人的鼓吹,反對妳的聲浪愈來愈高漲。」
紅蓮跳下桌子,走到紅紛面前,她表情陰鷙地問,「為什麼?」
紅紛與她相視,說出了真相,「因為,妳是女人,他們無法接受牝雞司晨。」
牝雞司晨,好狠的四個字,紅蓮的表情有如遭蒙不白之冤,卻無法洗刷。她是女人,但她也是關族的血脈,不能因為她姓紅,就這樣無情地對待,這幾年來她所做的,難道他們都沒看到?
「因為我是女人…」她緩緩轉過身去,口中念念有詞,當來到桌案前,她重重地將拳頭打在桌面上,「開什麼玩笑!」
「王上…」他趕緊走到盛怒的紅蓮身邊,擔心她傷到自己。
垂首,她咬著牙,「雁山現在的情況如何?」
「在首長的壓制下,大部分的反亂已經平息,但仍有極端的少數份子不願善罷甘休,一共十名關族男子上個月搭船出海,據說是加入海寇,不願回國。」
原來事情已經發生許久,但雁南首長卻遲遲沒有上報,如今情勢一發不可收拾,才終於請示南督司,本來是不想讓紅蓮煩心,沒想到如今卻是讓她難堪。
海寇是各國的罪犯為了逃避刑責遠走陸地集結而成的組織,惡名昭彰的他們是黑白紅三國共同的外患,任何人聽到海寇二字都會感到刺耳,但那些關族的人做了什麼?加入海寇?成為罪犯的黨羽?他們的所作所為另九百年前的祖先蒙羞,將關族人一直引以為傲的忠誠踩在腳下踐踏。
「這件事若讓他人知曉,還不變成攻擊我的把柄?」紅蓮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信,有可能因為這件事毀於一旦。在關族人眼中她姓紅,是皇室的血脈,但在朝中,她卻是血統不純正的王,她的心永遠會偏向關族,這個國,讓她裏外不是人。
「王上儘管放心,這件事交給臣去辦,絕對不會走漏風聲。」這麼重要的事,紅紛定會親力親為,絕不經他人之手。
紅蓮相信他的能力,只是牽連到關族便讓她無法正常判斷,理性處理,她是這麼的替關族著想,換來的卻是什麼下場?
「他們…有什麼條件嗎?」一想到居然要跟關族人談判,她的心便隱隱抽痛。
「他們沒有提到條件,但…您應該想得到…」
要她讓出玉座,是嗎?
紅蓮笑了出來,但她的表情卻很痛苦。玉座,她是為誰而坐?如今,又是誰叫她讓出來?世間怎有如此諷刺之事?
紅紛拍拍她的肩,但當下他想做的卻不僅如此,因他看得見,紅蓮的處境有多艱難,大家都忘了,她還是個不滿二十的少女,一昧地將包袱丟給她,鞭策她,期待她,當她做出來的成果符合大家的要求,那只是應該,然而當她有一點差池,卻要遭受所有人的批判,這樣的紅蓮,他不能不心疼。
「王上,縱然這件事令人喪氣,但相對的,還是有更多支持妳的人,別只看腐壞處,這樣對妳不公平。」
她歎了口氣,失去了平時的神采,「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讓步,你也不必留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一切依法處置。」
「臣遵旨。」他拱手答道,「臣告退。」
肅政閣的門被闔上,紅蓮走到桌案旁,一手拿起茶杯,裏頭的茶水已經半涼,彷彿是她的心,怔怔地看著前方,紅瞳沒了焦距,陽光的照射下,像極了透徹的琉璃珠,忽地,她高舉茶杯,狠狠地摔下,一地的破碎,那些尖拔的碎片,就算都刺進她的心,此時的紅蓮也不會感覺痛,憤恨的淚水,積聚在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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