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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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朱澤宮

 

臥房的門咿呀一聲被打開，淺眠的關風馬上醒了過來，酸疼的刺痛感佈滿疲累的雙眼，他以為是紅玉的僕人又來叫他去做活，一個翻身坐起，掛在胸前的鈴鐺叮鈴作響，防備地看著門外，他瞇著眼想看清來人的面孔。

 

「紅蓮？」他訝異的喊道。

 

乳白色的月光照射在紅蓮身上，將她的身軀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細弱的聲音傳來。

 

「我來幫你擦藥的。」

 

他倆坐在房外的憑欄上，滿月高掛天邊，遙遙望著這對身不由己的兄妹。紅蓮與關風來到這座宮殿已經邁入第十年，天真的孩子笑聲不復聞，一個成了赤孃國的公主，另一個則成了無所依靠的棄子，對他們而言家在哪？在南方雁山之外，一個與世無爭的天堂，可在這座宮殿裏卻說不得，那是個禁忌。

 

「痛！」右肩上的傷痕一被碰觸馬上傳來劇痛，關風咬著牙，卻還是讓痛字走漏。

 

替他上藥的紅蓮停住了手邊的動作，「對不起…我再輕點。」

 

「無妨，是我太沒用了。」紅蓮特地來幫他上藥就已經讓他很感動，平日他們要見到面並不容易，她是公主，可是關風卻像暫時停留的浮萍，無人過問。

 

上完了一處，再看他背上數不清的青紫，像是一面斑白的牆，可這是人肉，牆會倒，更何況是人？紅蓮用指尖輕觸著那愈趨結實的背，這動作她做來絲毫不避諱，十分自然，因替他上藥不是第一回，而且關風對她而言就像另一個她。

 

「這些…是棍子打的？」她的聲音有些怯懦，是怕聽到答案。

 

背對著她，雙眼有些失焦，他感到背上的小手來回遊移，微微顫抖，「是，也有石頭砸的，還有鞭子抽的…」

 

字句梗在喉間，因背後的人抱緊了他，重疊的體溫，雙倍的傷痛，叫他不能言語。

 

「紅蓮…」他要她別這樣，若被人撞見怎得了？

 

淚珠悄悄地溢出，沾濕了她的臉，也淌入了他的背。

 

「風，我想回家…」

 

那個遙遠的記憶裏，有娘親和煦的笑容，有爺爺爽朗的笑聲，還有舅母帶著孩子們高唱的旋律，迎面拂來的海風穿過她的衣裳，將她變成了一隻鳥，原來是娘親的雙手高高抱起了她，藍藍的天，藍藍的海，什麼煩惱都不存在。

 

可自從她來到這座白色的宮殿，宏偉的宮殿罩住了藍天，厚重的石牆隔絕了孩子的童語，熟悉的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嚴厲的父親，還有恨她入骨的王后，手中握的竹馬變成了疆繩，畫圖的石片變成了史書，當她發現一切都變了樣的時候，回首來時路已消失在夜裏。

 

拉開紅蓮的手，也拉開了兩顆心的距離，關風將衣服穿上，「這裏就是妳的家。」

 

「不是，我的家在雁山…」被他以指堵住雙唇，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妳姓紅，妳是赤孃國的公主。」他說出了事實，卻好殘忍。

 

淚光在月色下泛著淡淡光暈，「讓我姓關，我想姓關。」

 

「那是不可能的…」關風的臉龐倒映在紅蓮如焰的瞳眸中，不再是心底那張稚顏，是一個男人，那雙深紅色的眸子帶著些許冷酷，深紅與鮮紅，他們從出生就注定了不同。

 

他的否決澆醒了她，但醒了又如何？這世界太殘酷，不如睡去。

 

「我們都活得好痛苦。」她才十五，卻將痛苦掛在嘴上，悲慘的是，由她口中說出，竟不感到突兀。

 

「我不痛苦，只要妳能登基為王，這些都算不了什麼。」這些是指被百般凌虐，冷嘲熱諷。

 

「當王真的這麼重要嗎？」她的語氣中盡是無奈，為何人人都要她當王？

 

關風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堅定的信念表露無疑，「妳記住，登基是唯一能替關族人平反的機會。姑姑為了將妳帶來這，連命也賠上了，就算只為了她，妳也不能軟弱。」

 

提到娘親，紅蓮臉上的憂鬱更加沉重，這是她一輩子的陰影，也是一輩子的疑問。

 

「當了王，我就可以任性嗎？」倚著柱，她問。

 

「可以。」關風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當了王，就可以不再看別人臉色嗎？」

 

「可以。」

 

「當了王…你就可以…不再受苦了嗎？」

 

她替他著想的心令關風心疼，紅絮放在紅蓮身上的擔子太重了，如果能夠，他願意替她扛下所有的責任，沒想到他非但不能，竟然也成了她的重擔之一。

 

「…可以。」

 

美麗的笑靨淺淺地出現在她的唇邊，「那我努力看看。」

 

怦然的悸動敲打著關風的心，在他的眼中，紅蓮像是朵含苞待放的茉莉，等不及夏天的到來，幽幽的甜香已悄悄逸出，他呵護著尚未綻放的花苞，期待那花開的美麗，卻又害怕這難得的純潔遭人覬覦，寧願她維持原樣，兩個他，內心交戰。

 

不知關風一心已為她深深著迷，對紅蓮而言感情這東西還是未可知的課題，可她也並不是全然不懂，她知道那東西會要人命，會令人很憂鬱。

 

「關風，父王真的是愛我娘親的嗎？」愛？這個字她說來好陌生。

 

「怎麼突然說這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主動提起王上跟姑姑之間的關係。

 

紅蓮對父親一直不能諒解，為什麼要讓娘親等待？如果不是他，娘親就不會死了，喪母之痛讓她必須找個人來恨，在她的眼裏，抱著娘親痛哭的男人就是兇手。

 

紅蓮清秀的臉龐想是想起了什麼不堪的事那般，露出厭惡之色，「如果他真的愛娘親，為何回到赤孃國還要跟阿婕人交歡？」

 

「誰教妳這些事情的？」他震驚地問道，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低俗的字眼，這不是他的紅蓮。

 

「宮裏大家都在說，難不成你要我相信小孩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那種鬼話？」她的言語竟像個男孩，看來紅絮的教育很成功。

 

他不開心，明顯的怒字寫在他臉上，關風生氣的臉像是會放出寒氣那般嚇人，紅蓮一看見他這種表情，只有投降一途。

 

「對不起…是我用詞不當。」低著頭，她認錯，在外頭只要她擺出男孩子氣的架式大家都怕她，為了不被欺負，紅蓮武裝自己，不過看來在關風面前這套行不通。

 

「可是你還是要回答我，父王愛我娘親嗎？」她再度追問。

 

斂起怒氣，嚴肅地回答她，「愛。」

 

「為什麼？娘親說她和父王在一起七日，七日就可以愛上了嗎？」為何關風回答得這麼果決？連思考都不用思考？她讀了這麼多書，還是有不懂的事嗎？紅蓮一直覺得關風很聰明，即使不用讀書，也懂得很多她想破頭都不懂的事情。

 

「愛情，跟時間無關。」他看著紅蓮，眼中盛著溫柔。

 

「那跟什麼有關？」她與他相視，一心想知道回答。

 

關風捂著胸口，「跟心有關。」

 

心？她攏著眉峰，不解，就是不解。

 

「天快亮了，我得趕緊回去，這個問題我下次再問你，太深奧了，一時講不清楚。」跳下憑欄，紅蓮與他匆匆道別，紅蝶般的身影翩然離去，留下面對孤寂的他一人。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是的，好深奧，還有幾個答案他沒有說，愛情跟什麼有關？

 

跟身分、地位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