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6日 星期一

章十七


 




 



趁著空檔,本該在房裏休息的紅蓮悄悄溜了出去,她雖已換下一身的血衣,但太醫還是囑咐她千萬別再讓傷口裂開,否則癒合之日遙遙無期,顯然她並沒有將這個勸導聽進。

 



她非得見一個人不可。

 



「關風,開門。」她緊張地敲著門扇,深怕被人看見。

 



關風住的院落雖然偏僻,但也已經綁上了白綾,但住在這裏的主人似乎與宮裏的起起落落無關,不被人注意,也不被視為這宮裏的一份子。

 



一身喪服的關風前來開門,紅蓮躲進他房裏,她發現關風也穿上了白衣。

 



「你也穿上了喪服?」

 



關風點了點頭,「有人拿來叫我要穿上,我就穿上了。」

 



紅蓮沿著圓桌找了張椅子坐下,她撐著額頭,悶聲地說,「你不用穿,既然他們不讓你參加祭禮,你也不需穿這鬼喪服。」

 



在她身邊坐下,關風柔聲地說,「別人如何我管不著,王上是我姑丈,這喪服該不該穿,是我自己的選擇。」縱使根本沒人在意。

 



她喘了口氣,好想一股腦地將所有的心情都告訴他,但思緒好亂,她不知該先說什麼好,在想到要怎麼開頭之前,眼淚已經先幫她決定了開場白。

 



「風,我我不知道。」

 



看到她的淚,關風心都碎了,出借自己的懷抱讓她靠,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在乎外人怎麼看他的原因,只要紅蓮懂他,紅蓮會來關心他,就勝過一切,不管其他人說他是浮萍也好,是棄兒也罷,他是紅蓮最終的依靠,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妳背上的傷勢如何?」他只知道前天紅絮在省思堂抽了紅蓮一鞭,導致她昏過去,卻還不知道方才紅蓮頂著血濕的背完成祭禮,不過,也夠他難過的了。

 



紅蓮在他懷裏搖搖頭,「早就不礙事了,別擔心。」她自然是不會主動向關風提起會讓他傷心的事。

 



「這兩天發生這麼多事,我都快要急死了,卻只能待在這小院,等著別人來轉述妳的情形。」撫著她的髮,眼中滿是憂慮。

 



「我知道你會擔心,所以我這不就來了嗎?」只有在他面前,紅蓮才能展現真正的自我,光是見到他,就已經算是一種療傷。

 



關風苦笑著,她來了,可是何時,她又要走了,來去都不由他,不由她。

 



「風,我現在沒了娘,也沒了爹,是真正的舉目無親了,這種感覺好可怕,明明我很恨我父王,但是他現在不在了,我卻感到很難過。」她毫無保留地將心情說給關風聽,一方面是傾吐,一方面,也是希望他能幫忙分析。

 



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一個拼命傾吐,另一個則負責解決。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是妳父王,這是不爭的事實,一定還是會難過。」雖然他說起這話有些說服力不足,因為在他還沒出世,親爹就死了,出世沒多久,娘也病逝,舉目無親,早就是他的寫照。

 



「可是我很恨他」她支撐到現在的原因除了關風,就是對紅絮的恨,難道那些恨意,都是幻覺嗎?

 



他嘆了口氣,「這就要問妳自己了,那些恨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要恨他?我講再多也沒用,這部份還是要靠妳自己解決。」

 



「是嗎」她的聲音很微弱。

 



關風點了點頭,一陣子都沒人說話,他感到懷中勻稱的呼吸,是紅蓮睡著了,也難怪,光是心靈的煎熬就夠受的了,唯有在他懷中,才能如此沉沉地睡去。

 



抱著她,關風異想天開,如果能就這樣把她抱離朱澤宮該有多好,逃離這世界的紛擾,不去理會別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責任,只要看著彼此過日子,或者,就讓她永遠停留在他懷裏,讓這一刻成為永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但人們總是妄想著不可能,來渡過漫漫長日。

 



關風抱著紅蓮回到炫蓮樓,他想此刻柳嬤嬤一定因為找不到紅蓮而焦急萬分,在這節骨眼上,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紅蓮,應該說,從紅絮駕崩的那一刻起,這個國家便少不了紅蓮,這也就是關風不想將紅蓮還回去的原因。

 



他一踏進炫蓮樓的大門,就聽見柳嬤嬤緊張的聲音。

 



「唉呦,公主!公主!」她看到關風抱著紅蓮進來,還以為紅蓮又昏倒了。

 



關風點頭示意,「柳嬤嬤,紅蓮睡著了,我將她放到床上去。」

 



柳嬤嬤放心了大半,「欸,好,跟我來。」

 



安置好了紅蓮,關風在床畔凝視著她的睡顏,那眼神中容不下其他,彷彿如果此刻天崩地裂,他也會維持這個姿勢到最後。

 



「關風少爺。」柳嬤嬤在門邊喊著,「我有話要跟您說,請出來一下。」

 



將紅蓮的被子再蓋緊一些,他才走了出去,「柳嬤嬤,讓妳擔心十分抱歉。」

 



柳嬤嬤淺淺地笑了笑,「我看公主不見了,也大致上猜得到她上哪去,除了關風少爺那,公主也不會想去別的地方。」

 



關風靦腆地微笑著,柳嬤嬤是宮裏最清楚他和紅蓮的關係之人,以往紅蓮要來見他,柳嬤嬤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因為她知道,關風對紅蓮來說,有多重要。

 



「可是」她面帶難色,「從現在開始,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希望關風少爺能盡量避免。」她指的是關風抱著紅蓮回到炫蓮樓這件事。

 



「我是擔心宮裏有事情需要紅蓮去辦,才將她抱回來。」否則,他就讓紅蓮在他那兒睡了。

 



柳嬤嬤理解地點著頭,「我知道關風少爺非常懂事,比起我們那莽撞的公主好得多,但公主畢竟是公主,老奴也不好多說什麼,但是關風少爺您不同,您在宮中的身分特殊,有些事若是給別人撞見,也不知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紅蓮是公主,柳嬤嬤沒有點明的,是關風只是一個不該待在朱澤宮的人,由於身分和紅蓮懸殊,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我是紅蓮的表哥。」他幾乎是想用證明的,從來,不曾覺得如此委屈過。

 



「是,這些老奴都知道,老奴還知道關風少爺不只把公主當作表妹,而是有更深的情感在其中,活了這麼大把歲數,好處就是能知道一些別人沒有說的事。」

 



被說中心聲,關風不禁語塞,柳嬤嬤看出了他的心事,那紅蓮呢?她看出了嗎?

 



「過不了多久,宮中就會平靜下來,緊接著,就要辦理新王登基的事宜,公主到那時,就不能再被叫公主,而是要改口稱王上了,這代表什麼意涵,關風少爺懂嗎?」

 



柳嬤嬤的話句句都刺進他的心,像是要把他逼退。

 



「我希望我不懂。」他低著頭說。

 



她也不願說這些傷人的話,但這都是實話,為了紅蓮,她不能不說,這就是做奴才該做的。

 



「公主成為新王以後,要將關風少爺安置在什麼官職老奴不知道,但至少在公主還沒登基這段期間,留給新王一個乾淨的名聲,我們都不希望成為公主登基的絆腳石,不是嗎?」

 



他是她的絆腳石,原來如此,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打擊,關風退了兩步。

 



「我知道了,從今天開始到紅蓮登基以前,我不會和她單獨見面。」

 



柳嬤嬤皺著眉,「關風少爺,您受了這麼多委屈,等公主坐上玉座那一天,都會有所回報的,您的犧牲,如果是王上地下有知,也會萬分感激,老奴在此替王上和公主向您道謝了。」

 



關風搖著頭,轉身離去。他要的,不是官職,不是報答,是紅蓮能和他心意相通,但他卻又十分清楚,等到紅蓮成為新王,這個心願也離他愈來愈遠。

 



柳嬤嬤看著關風遠去的背影,除了嘆口氣,什麼也不能做。她進了房,想看看紅蓮睡得如何,剛好,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醒了。

 



「公主醒了?」她趕緊走到床邊。

 



紅蓮看了看四周,「我聽見關風的聲音。」

 



柳嬤嬤趕緊說道,「是啊,關風少爺送公主回來後就走了,說是請公主好好處理大事,別一天到晚往他那兒跑了。」

 



紅蓮疑惑地問道,「他真的這麼說?」

 



「是啊!」柳嬤嬤沒有二話。

 



她將手臂壓住雙眼,定是自己沒和他說幾句話就睡著了,讓他感到不被重視,但他說出這番話也太狠心,明明知道她有多麼需要他。

 



柳嬤嬤看紅蓮陷入思考,不希望她有太多時間花在關風身上,便跪在床邊,說道。

 



「公主王上走了以後,妳就是下一個王了!恭喜公主。」

 



紅蓮坐了起來,「怎麼突然說這個?」

 



「並不是突然,這是馬上要面對的事,公主,我們努力了這麼久,就要可以豐收了,王上的離去縱然令人難過,但也不得不為公主終於可以展翅而開心。」柳嬤嬤誠懇地說著,眼眶已經泛起了淚光。

 



紅蓮以為她會和柳嬤嬤一樣,為終於走到這一步而落淚,但現在的她,懷抱著複雜的心情,與對未來的未知,就算強打起精神,她也只能淡然地說一句。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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