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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四季,赤孃國各有一次重要的祭典,牛祭、羊祭、馬祭、飛祭,深深懂得知恩圖報的赤孃國人定立了這四個祭典,來感謝家禽對人類的貢獻,並且在這些祭典當天禁食肉類,祭祀的方法很簡單,由於是祭拜畜牲,自然不能以肉祭祀,由朱澤宮的祭司主祭,上至王與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必須待在家中不得外出,保持心情平靜,以蔬果作祭祀品,安祥祈禱即可。
淨空,安靜的都城,空曠的街道,無人進出的朱澤宮,只剩紗簾在飄搖的正殿,不見人影的宮廊,本該待在寢宮內祈禱的王上也不見蹤影。
但就在左護法的臥房中,男女混合的喘息聲,高低起伏的被縟,與天光不符的缱綣氛圍,刻意壓抑著呻吟,喘息愈趨急促,愈來愈快,一陣痙攣之後,歸復平靜。
沒多久,被縟掀了開來,一絲不掛的紅蓮毫不戀棧地起身,舉起藕臂將長髮向後高高攏起,雪白的背上早已香汗淋漓,斗大的汗珠順著肌理滑下,一道從左肩到右側腰際的淡紅色疤痕若隱若現,透過刺眼的陽光,可口的身軀只剩下一道妖媚的曲線。
精力全失的關風躺在榻上,胸膛還無法平復地起伏著,他瞇眼看著那個已經在穿衣的女子。
「我拜託妳,下次不要…一聲不響就起身好嗎?」每次都這樣,絲毫不替脆弱的他著想。
拾起地上的衣物,將關風的丟給他,「穿起來。」接著開始迅速地穿衣。
開始和結束都是由她決定,關風不再說話,將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每次在事後,她總是那麼的果斷,像是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或者該說,她想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但其實,關風也在假裝,他假裝自己跟以前一樣,不在乎身上受過的傷,一心只想呵護紅蓮,他假裝自己是個沒有野心的人,甘於她給他的一切,他假裝……
她的側臉依舊美艷,但卻沒了激情與渴望,只剩下過於冷靜的沉默,落差之大,讓他不禁懷疑這人可是他方才擁在懷中的女人?是他用全部去愛的女人?他知道,只要不去看,疑惑就不會擴大,只要不戳破,謊言還是很美麗……
紅蓮彎著身子,將靴子的皮繩繫回原來的位置,就像它們從來不曾被解開過,她為何要這麼著急?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些不知所措,是她自己跑來關風的房間,是她讓他們有機會發生這些,可是,絲絲的悔意卻纏繞著心頭,這不是初次,但卻是最危險的一次,他們的關係很有可能因此曝光。
「我走了,祈禱時間沒剩多少,還沒被人發現我不在寢宮前得趕緊回去。」提起床畔的披風,紅蓮起身準備離去。
已經穿回衣裳的關風聽著她像在交代政事的口氣,本想一語不發地讓她離去,卻忽然捉住她的手臂,硬是將她拉回床上,紅蓮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壓倒在床,她雙手被壓在兩旁,怎麼掙扎也擺脫不了,她睜大雙眼看著關風。
「關風你要幹什麼?」她不管怎麼用力,位在上方的關風就是壓制著她,不論她平常受過多少訓練,力氣終究贏不過男人,無法掌握情勢的感覺讓紅蓮不安,她不懂關風為何有這突然之舉。
將她壓在身下,俯視著那張又驚又怒的麗顏,他欺身吻了她,強勢的吻,侵佔性的吻,粗暴的吻,紅蓮不斷想掙脫,她不喜歡這樣,現在的關風令她害怕,反抗的呻吟不斷從唇間洩漏,好不容易他減輕了箝制她的力道,紅蓮趁機推開他,慌亂地坐了起來。
她緊捉著自己的衣襟,另一手捂著口,火辣的刺痛烙印在唇瓣上,心臟用力敲打著身體,她清楚地聽見心跳和喘息聲在耳膜震盪。
用食指輕觸嘴角,那沾在指腹上的血絲鮮紅得有如她的唇,卻苦澀得有如他的心,他將視線轉向瑟縮在一旁的紅蓮,她受驚的表情像是在對他控訴,應該是全世界最愛惜她的男人,卻如此對待她,關風以為自己會有罪惡感,但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反而是有種想更逼近她的感覺。
「你發什麼瘋?」紅蓮狠瞪著他。
沒想到他只是無謂地笑了笑,「我早就瘋了,妳不知道嗎?」
她迷惘了,關風的語氣和舉動完全都超乎她的預料,「你到底怎麼了?」
「妳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他殷切地問著。
「這還有什麼好假的…我怎麼可能會懂?」快被他搞瘋了,紅蓮緊蹙著眉頭。
她的語氣如此憤怒,並且帶有些許的委屈,是,他的情緒轉變確實太大,也沒有預兆,但這怪不得他,若是紅蓮更關心他一些,將對其它事物的熱心分一點給關風,定能發現他這陣子的不對勁,他是多麼努力地在掩飾自己日漸憔悴的心,卻又矛盾地希望放一些訊息給親密的她,讓紅蓮能察覺到他的需要,精神上已經負荷不了這反覆的折磨,只是在今日此時爆發,如此而已。
「紅蓮,我在妳心中……到底算什麼?」這句話,深埋在他心中十幾年,說出口需要多大的勇氣,只有他知道,從一開始的兩小無猜,他躍躍欲試,到如今的君臣關係,他被動低調,一個愛字,曾幾何時,已不像初嚐那樣甜美微酸,而是著了火般無時無刻傷害著他。
他的問句敲響了紅蓮心中的警鐘,她吞吐地說道,「問這…要做甚?」
「…是表哥…還是左護法?」他替她說出預備的答案。
她發現自己無法爽快地說出答案,胸口像是被大石壓著,沉重得讓她開不了口。
紅蓮知道,自己一直走在懸崖邊緣,並且以此為樂,她要關風的寵愛,卻不肯正面與他坦白,她喜歡與他肌膚之親,卻不願將最深層的情感交遞出去,終究有一天,玩火,會自焚。
她為難地看著他,這個問題是答不出了,關風忽然感到好冷,是心寒,他像是聚集了全身的力氣,問道。
「妳,愛我嗎?」
他的聲音挾帶著強烈的力量,震動著紅蓮與他自己,就這麼問出口了,連自己也不敢相信,接下來是盡頭,還是開始,就看紅蓮如何回答。
關風問了,他宣告了遊戲結束,紅蓮像是隻被奪去雙翅的蝶兒,只能在地上虛弱地喘息,她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赤裸裸的選擇題,正等著她去抉擇。
沒有人會相信,她,堂堂一國之君,朝中人人敬佩的女王,最害怕的不是政敵,不是叛變,更不是悠悠之口的評判,而是愛情,每個人生下來的天賦,再容易不過的事,卻讓她不敢觸碰。
自小在宮中受盡人情冷暖,努力向上奮發,只要是關心她的人,都要她當王,終於在完成心願之後,掌管無上權力,在眾人的栽培之下,她成為了獨當一面的君主,惟獨愛這樣東西,讓她無法掌握,令她畏懼。
母親與父親相聚七日,卻分開了一輩子,關鳳為了見紅絮,葬送性命在異鄉,後半輩子的孤苦,只是見了他一面便能平復嗎?這就是愛情嗎?若是這樣,紅蓮願永遠都做個不懂愛的人,她決不要自己也和娘親一樣,失了魂,沒了自我。
「我……」她不想面對這一切,她好希望這是一場夢,醒來之後什麼都沒發生,關風還是一如往常般地對她,但這不是夢。
號角聲響起,祈禱時間結束,對紅蓮而言這好比是救贖的光束,將她救離這泥沼。
「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說…」說完隨即起身,倉皇地像是畏罪潛逃。
關風自然不會這麼放她走,他跳下了床,從身後抱住她,緊緊地將她鎖在懷中,屋外已經聽得到腳步聲,宮裏又動了起來,宮廊上隨時都會有人走過。
「你放開我!」她使勁欲掙脫,卻和剛才一樣,無效。
「妳怕別人看見嗎?妳怕被別人發現妳和我的關係是嗎?」他怒吼著。
一股氣衝至她腦門,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喊道,「是!我怕!我不要別人發現!行了嗎?」
鬆開了手,關風退了兩步,跌坐在床,他每次被她所傷,都覺得這已經是最沉痛,為何下一次總會被傷得更深、更重?到底,要他痛到什麼程度,才會麻痺?還是說,除非他忘了她,否則這心傷只會增,不會減?
「我配不上妳,對吧?我和妳在一起,只會讓妳蒙羞,是不是?」雙手撐著床沿,低垂著頭,他沙啞地問道。
紅蓮沉重地搖著頭,口中卻說不出一個字,她怕關風繼續追問她,卻不知要怎麼應對,才不會使情況更加惡劣,所以她無言。
聽不到她的回覆,關風像被吸走了力氣,那是因為他的心破了個洞,呼嘯吹過的風席捲了他所有的情緒,讓他失去了喜怒哀樂。
「妳,與紅玉、紅璽有何異?他們視我為奴,百般欺凌,而妳,與我一同長大,卻無法跨過主僕的藩籬,都是一樣的,你們那該死的驕傲。」無法克制自己的嘴,說出了最真實的心聲,真實往往是最傷人的利器。
捂住嘴,淚滾落,她無法壓抑地哭了出來,這話可是從關風嘴裏說出來的?不會錯,否則紅蓮怎會感到數千隻針往她心上扎?既委屈又著急,她想澄清,卻又被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
再怎麼樣,也不能將她與紅玉、紅璽相提並論,她有多恨他們,關風不可能不知,他們姊弟倆野心勃勃事小,欺辱關風事大,從他們脖子上劃下的那兩刀,九成都是因為他們在關風身上加諸的傷痕與屈辱,紅蓮不怕有政敵,但他們欺負了關風,便該死。
如今他卻將紅蓮與他們共同的敵人歸為一類,讓她頓時失去了立場,授令斬殺親姊弟的她,像是一則難堪的笑話,反而令人鼻酸。
「關風,我…我…」出了聲,卻想不出下文,她狼狽地站在原地。
「如果妳不愛我,請不要對我好,我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她的來去自如,與自私。
原來如此,這就是愛情,紅蓮忽然覺得自己玩了一樣她根本玩不起的東西,這遊戲要賠上的成本太多,影響也太大,脫序的演出讓她恐慌,也已不能挽回,後退的腳步,說明了她想退出,緩緩背過身子,將狼藉拋在身後,想悄悄地離去。
「不要走。」低沉的三個字從身後傳來,是他的請求。
凝結的空氣滯留一會,因為她再度邁開的步伐而流動,紅蓮微弱地說了句,「對不起…」細微的聲音讓關風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她拖行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他才確定了那句話的真實性。
她走出了他的視線,也逃離了他的世界,他抬起頭,空盪的房間,景物漸漸變得模糊,再度垂首,淚水如同他的心,摔碎,無法拼湊。
『風兒,蓮兒還小,你要等她知道嗎?』關鳳在回憶中如此對他說。
姑姑,我知道,可是,如果蓮兒不等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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