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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滾滾,蒼穹無雲,鷹振翅,漠上飛。
「姐,到底還要幾日才會到東驪?」用袖子捂住口鼻的紅璽瞇著幾乎張不開的眼,滿肚子的怨氣,他再也受不了這樣惡劣的環境。
紅玉睞了他一眼,這個弟弟知不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一路上埋怨不斷,這可不是出遊。
「鷹將軍剛剛說還要三日的腳程。」一手抹去額上的汗,風沙刮得她臉頰發疼。
「三日?」紅璽大吼,「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叫鷹將軍配給我一匹快馬,我自己先騎去東驪,跟這群慢吞吞的駝隊要走到什麼時候?」
和紅璽一樣忍受著身體上的不舒適,可她一句抱怨的話都沒吭,紅玉終於忍不住怒火中燒地給了他一巴掌,「不說你馭馬的技術,光說這一路上的漠盜就足以把你變成沒人理會的白骨!再給我說一句任性的話我就撕爛你的嘴!」
捂著臉,紅璽委屈地閉上了嘴,眼眶中的淚光在顫抖,雙眼射出的是恨意。
他是太子,在紅蓮出現之前他一直都是這個國家的王儲,就連王后都要讓著他,但好日子從王后阿婕人病殂那一天起就宣告結束。王改立紅蓮為王儲,平時來巴結他的大臣全跑到紅蓮身邊去,姐姐紅玉對他的態度也愈來愈不耐煩,彷彿他在宮裏是多餘的,驕傲與身分在一夕之間離他遠去,就連宮女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竊竊私語,笑他是個守不住地位的輸家。
他恨所有瞧不起他的人,更恨置他於今日地步的紅蓮。
紅蓮登基為王,紅璽被封赫王爺,雖有名,卻無實。領地最北,配軍最少,遠不及其他旁系王爺,他是先王的唯一男嗣,卻落得除此下場,叫他如何能平?
阿氏的勢力早已大不如前,親近的臣子一一被先王調離京城,權力的軸心也就是王后阿婕人病逝,更讓阿氏的權力結構崩解,不過光是這樣還不足以摧毀阿氏的野心,因為穿梭於王公大臣之間的紅玉尚未放棄。
她對紅蓮的恨意不輸紅璽,紅蓮出現在她生命中,掠奪了她應得的一切,就連自小訂親的未婚夫也在見過紅蓮之後執意毀婚,她恨輸,尤其對方是一個體內流著奴隸血液的女人,她不只有天下難尋的美貌,還有勾引人心的魔媚,否則先王怎會為她修改律法,傾盡全力去培育她成為新王?赤孃國為了紅蓮著魔,從百官到百姓,無一倖免。
總有一日,紅玉要將那張美麗的面具用刀劃開,將這魔女的真面目獻給世人。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不枉她努力攏絡朝中權臣這麼久,時機終於到來。得報,南境海寇作亂猖狂,民怨高漲,王紅蓮欲派王爺親征,以皇威制亂平怨,紅玉透過層層關係要南督司向紅蓮上諫,推派赫王爺紅璽出征,紅玉要的是兵權,有了軍隊,加上她阿氏在全國各地蟄伏的勢力,還怕逼宮不成?
聖旨到,赫王爺奉旨出兵南境,王撥赤、朱、黃三軍助以一臂之力,此三軍在六色大軍中戰力最強大,兵數也最多,浩蕩的軍容朝南境出發,紅玉一手築起的復仇大計就要成真。
一巴掌過後,紅玉知道自己下手太重,可她是愛之深責之切,她拉開紅璽的手,「再忍耐一下,所有該是我們的東西就全都回來了。」
燙辣感依舊在臉頰蔓燒,紅璽的語氣不如方才那般傲慢,「回得來嗎?」
「你在說什麼?只要是我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更何況是原本就屬於我的…」若是紅蓮能當王,她又為何不行?弟弟是個被人寵壞的孩子,比起他,自己更適合坐在玉座上,紅玉在心中盤算著。
紅璽看著姐姐眼尾的光芒,他在母后的眼中也見過,「幸好妳是我姐姐。」
對於他這沒來由的一句話,紅玉頓了頓,不能剖析其真意,「母后走了之後就剩我倆互相扶持,全王宮都繞著那個賤人打轉,你所受到的冷落和譏諷,姐姐都替你討回來。」拍了拍弟弟的肩,紅玉轉身進帳。
替他討回來?是替自己吧!紅璽冷哼一聲,紅蓮奪他地位,該死,紅玉視他不見,同樣可恨。
紅玉的野心有多大?恐怕連母后都只知一二,當他得知維王爺的兒子,也就是紅玉的未婚夫在退婚之後遭到什麼下場,紅璽便明白了一件事,這輩子休想與紅玉爭任何東西。
待阿氏重新掌權,要分享果實之際,紅璽該想的是如何自保之道。
鷹將軍踏著鐵鞋而來,壯碩的身軀使他在沙漠中走得比他人吃力,「啟秉赫王爺。」恭敬地拱手,鷹將軍本名阿赤鷹,也是叛亂計畫中的一員。
「有屁快放。」心情極差的紅璽狠瞪著他。
「東驪孤將軍派使者來報,大軍已統整完成,待赤、朱、黃三軍合流之後即可反攻京城。」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悄悄地改變了方向,從南境偏移到了東驪,那裏是阿氏的舊領地。
從帳中走出的紅玉溫火地說道,「鷹將軍,我說過不可在外說出任何敏感的字眼,小心隔牆有耳。」
紅璽看著遠方低啐一聲,「隔牆有耳?這裏除了沙漠還是沙漠,哪來的牆?」
不想做意氣之爭,紅玉改變話題,「紅蓮那邊應該沒有發現異狀吧?」
「末將已將回報使者全換成自己人,王上現在應該正聽著大軍剿匪的成果樂不可支。」
「就讓她再開心個幾日吧!因為地獄正等著她。」她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讓阿赤鷹不寒而慄。
「末將告退。」他轉身離去,沒走幾步就被叫住。
「等等!」紅玉的臉色驟變。
紅璽和阿赤鷹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姐,妳的表情好可怕。」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紅璽也跟著不安起來。
她伸出一指,「你們聽。」
風捲黃沙呼嘯而過,帳廉翻飛擺動,除此之外他們聽不到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紅璽皺著眉四處張望。
「是鈴鐺!」紅玉說完,跨步奔出,她順著聲音的方向跑去。
紅璽卻還是什麼也聽不見,「鷹將軍,你聽到了嗎?」
阿赤鷹搖搖頭,「請您進帳,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紅玉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那是鈴鐺的聲音,而且是某人身上佩帶的鈴鐺聲,不過那聲音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不會的。
大軍在風勢微弱的低漥處稍作歇息,一頂頂紅色的圓帳搭起,駱駝和馬匹被栓在帳旁,不時發出渾厚的鼻息聲,士兵們互相交換乾糧和水,低聲交談,黃色的沙與蔚藍的天銜接成一道弧線,高起的沙丘靜止不動,忽地掀起一片吹沙,黑影出現在黃沙之後。
一匹匹白馬靜立在沙丘頂端,連成一線,龐大的陣勢馬上引來注意,一個士兵大喊。
「羅帝剎!」
羅帝剎,在古語的意思是浸血的勇士,也是關族的別稱,當今王上以它來命名這支只受命於她的軍隊,紅衣白馬,手持彎刀,不見其人只聞刀聲,暗殺是他們的特長,突襲是一貫的做法,砍下頭顱取人性命是成為羅帝剎的初步訓練,鍛鍊過程如此的血腥,因此讓人聞風喪膽。
白馬奔下,在沙丘上劃出一道道痕跡,風沙再起,刀光現影,鋒利的彎刀切開沙牆,白馬奔馳來而。
紅玉突然被人抱起,她已經失去了反應能力,羅帝剎的出現讓她過度震驚,抱起她的人是阿赤鷹,拔腿往回跑,口中不停大喊著,「整軍!作戰!保護赫王爺!」
隸屬鷹將軍的軍隊馬上動起來,抽刀作戰,即使對方是王軍羅帝剎,這些士兵們還是必須與之一決雌雄。
一匹白馬依然靜止在高處,馬頸上繫著金色鈴鐺,駕馬之人一身紅衣,與羅帝剎無異,然而羅帝剎以布裹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此人則否,額間橫繫紅帶,在頭後髮下作結,綾帶隨長髮飄揚於風中,眼尾微揚,目可灼人,瞳色深紅近墨,頸間佩金鈴項鍊,冷靜遙望眼下殺戮。
九百年前,阿族向關族虛報南方蠻族來犯,此計成功地將關族最驍勇善戰的軍隊引出關外,接著對紅族宣稱關族人反叛,原因是不滿紅族人百年來對阿族人的偏愛施捨,當王看見擺在面前的紅族人屍首,痛心得昏厥過去,混亂之際,眼見大事將成的阿族人再將姓關的殘族以聖旨之名驅逐離境,永遠不得返國,若有反抗,斬立決。
斬立決,一道命令撕裂了所有關族人的心,多少刀下亡魂在斷頭的一剎那,還是只想著聖旨中的絕情,鮮血代替了關族人的淚,洗遍赤孃國,僥倖逃過一劫的關族人在南方與關外的武士們會流,他們不想報仇,不想返回,只想找個地方療傷,找個沒有回憶的地方過活,於是他們翻過雁山在最南端定居下來,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和那個繁華的曾經已是兩個世界。
光陰荏艿,九百年前的仇恨,將在今天劃下句點。
雙腳撞擊馬腹,最後一匹白馬滑下沙丘,加入戰局。
用不了多久,滿地的血紅已陷入沙中,留下暗色痕跡,帳毀人亡,放眼望去一片殘破,將阿赤鷹的人頭提在手上,他看著跪在他面前雙手被反綁的紅玉,語氣平穩地說道,「妳也有今日?」
臉上滿是風沙,她怒視著眼前的男子,「關風!你放開我!憑你一個奴隸也敢這般對我?」
關風眼中沒有一絲波動,只是看著這個狼狽的女人,她曾經用腳踩在他的臉上,笑著要他吃土,在寒冷的冬夜裏,讓他去池塘裏抓魚,用石頭丟他,再叫他去撿回來,極盡虐待之能事,只因無法對紅蓮下手,於是將怒氣全發在和紅蓮一起出現的關風身上。對紅玉來說,姓關的全都是奴隸,死不足惜。
「左護法,赫王爺帶到。」一名羅帝剎在衣箱中發現蜷縮成一團的紅璽,並將他拖至關風面前,就和紅玉跪在一塊。
「姐!」紅璽看到也遭綁的紅玉驚魂未定地追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鷹將軍呢?」
聽到他要找阿赤鷹,關風將手上的人頭丟在他面前,紅璽一看,嚇得踉蹌後退,不住發抖。
「這…這是…」他別過頭去看都不敢看。
「這就是你要找的鷹將軍。」關風回答他。
紅玉知道事跡已敗露,但她可不能就這樣放棄,至少要留一條命。
「我們奉王命南征海寇,為何被抓?」她不甘心地吼著。
關風命人呈上證物,「這些是鷹將軍與孤將軍互通的私信,不巧,一封都沒少全在這,你們心懷不軌,私下勾結,預謀反叛,王上得知後心痛萬分,她的一片好意竟被當成叛亂的工具,若不將赫王爺與公主降罪,難平眾怒。」他將那些信件拋下,一封封從紅玉面前飄落。
許多思緒快速地在她腦中閃過,過程中不合理的地方一個個浮現,「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紅玉目光死灰,跌坐在地,忽然發了瘋似地大笑起來,「這是一個陷阱,紅璽,這是一個陷阱啊!」
「陷阱?」紅璽抽噎地問。
紅玉笑得渾身抖動,「沒有什麼海寇…也沒有什麼王爺南征…這一切…這一切都是為了要讓我們自我毀滅的陷阱!她知道我們要兵,就給我們兵,她放我們出籠,就是為了讓我們咬她!這樣她才有理由將我們消滅…」憤恨的淚水從紅玉的眼角滑下,「妳好毒啊,紅蓮…」
關風啣著笑微微搖首,「公主,這妳就不對了,王上不過是仿效古人的做法,最毒的還是九百年前血染赤孃的阿族,看來赫王爺和公主都沒有熟讀赤史,居然重蹈覆轍,話說回來,赤史的編攥者好像就是阿氏…」
「關風你這走狗!」紅玉的雙眼出現血絲,不斷想衝向前的她被人制止,此刻她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都像頭野獸。
「姐…我不想死…」大難臨頭,紅璽後悔了,他應該安分的在王爺府享受榮華富貴,有沒有當上王根本不重要,至少他還有赫王爺這個名號,就算恨紅蓮,他也不想連命都賠進去,他哭著向關風說,「關風,我是紅蓮的親弟弟,她不會痛下殺手的吧?今日之事都是紅玉一人促成,與我無干,我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
聽到紅璽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紅玉停止了掙扎,她看著向關風求情的弟弟,那懦弱的背影,從來不曾長大的背影,忽然什麼權位之夢都變得模糊,她想起母后在她耳邊說過的話…
紅玉、紅璽,國之玉璽,眾人疼惜,命中帶貴,終得大位。
「說吧…紅蓮要怎麼處置我們…」低沉沙啞的嗓音來自紅玉的口中。
將彎刀以綾巾拭淨,關風字字清楚地唸出,「斬立決。」
紅璽睜大雙眼,還來不及閉上,親姐姐的血液便朝他噴來,映入眼簾的慘狀和臉上黏稠的液體和著刺鼻的腥味,他捂著嘴乾噁,抖動地倒向一邊。
將刀上血跡甩落,關風朝紅璽走去,那宛若閻王的步伐,讓明明身在熾熱大漠的紅璽感到一陣陣的惡寒。
「那是你姐姐的血,嚐到是什麼味道了嗎?當你在彈指間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他們和你一樣流著紅色的血,是活生生的人?」
紅璽勉強撐開眼,烈日正中,他看不清關風的表情,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最後他看見一道光,好亮,他只好閉上眼…
王位傳女不傳子,太子懷恨在心,意圖謀反,盛蓮元年,邊疆亂事起,女王派弟代為出征,弟得兵權策劃叛變,女王藉機平亂剿匪,史稱玉璽之亂。
赤書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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