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與左護法不和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朱澤宮,並不是有人刻意散佈謠言,而是他們的改變太過明顯,兩人不再相視而笑,不再低聲說悄悄話,最重要的是,兩人都憔悴了許多,於是各種關於他們不和的說法不逕而走。
經過那一日,他們已無法像以前那樣相處,決定要一翻兩瞪眼之後,難關才真正來到,名義上他們還是王與左護法,如影隨形的生活方式無法輕易改變,從前開心的談笑被尷尬的沉默取代,在一起的時間則變成折磨人的考驗。
明月高掛天空,關風獨自一人坐在宮廊憑欄上,隨手撿了根樹枝把玩,紅蓮正在沐浴,他一如往常守在外頭,心境不同了,以前總是希望她快些出來,現在,卻是相見不如不見,他不知道這樣僵持的氣氛還要維持多久,但人常說時間能平撫一切,他也只好等待,直到他從心傷的牢籠中走出為止。
長久以來練成的警覺心並沒有因為紊亂的心事而鬆懈,後方有腳步聲接近,而且不只一人,不過也不用他猜測,來者的對話已經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剛剛那局棋明明是你先使詐!我才以其之道還施彼身,很公平。」
「我說,手下敗將,你自己手腳不乾淨,就別拉別人下水。」
「什麼手下敗將?你上一局和上上局都輸給我,又怎麼算啊?庸才。」
「我是庸才?」
「知道就好。」
「那輸給庸才的人……不就是…蠢材?」
「紅紛!你這個…」
話尾不自然地消失在身後,關風盤起腿雙手抱胸,他現在實在是不想見到紅紛,之前不想見他是因為互為情敵,現在不想見他,是因為怕被追問有關宮裏的流言,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都與紅蓮有關,也許這就是他生命的寫照,永遠與此女子有所牽絆。
紅紛拉住紅繽的袖子,指向關風的所在,紅繽摸不著頭緒地搔了搔臉,不明白為何紅紛要他禁聲,接著又被紅紛扯著衣服往前走,兩人來到關風身後,紅繽自然地勾住了他的頸子,說道。
「風兒,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兒賞月啊?」
試圖推開他熱情的手臂,卻被環得更緊,關風抗拒地說,「你叫誰風兒?」
「誰答腔我就叫誰囉。」乾脆整個人挨著他,只差沒一屁股坐在人家大腿上,紅繽不正經的個性不只用在紅紛和紅蓮身上,就連關風也不放過。
「很重,別一直靠過來。」他索性站起,與他保持距離。
「討厭,風兒別走。」他繼續發揮八爪章魚的功力,死纏著關風不放。
紅紛看著與關風糾纏在一塊的紅繽,佩服他連關風這號人物都能戲弄,是那少根筋的特質和爽朗的個性造就了這樣的紅繽,不管是誰,他總能馬上與人家熟絡,因此人脈極廣,走到哪兒都有他的朋友,紅紛只需跟在他身邊,就能分到一些他傳過來的溫暖,人們都說紅繽和紅紛得天獨厚,不管是相貌還是才識都高人一等,又位居高官,令所有人欽羨,但事實上,紅紛也有羨慕的對象,那就是紅繽。
「繽,好了,別一直捉弄人家。」像個制止孩子的父親,他們的關係就是如此。
紅繽停下了動作,乖乖地收手,「有人吃醋了,風兒,今天就先放你一馬。」
將移位的衣襟和腰帶拉回原處,關風趕忙整理儀容,還真如紅繽所說,他是被赦免的,除了紅蓮,在這宮裏就屬紅繽最令他無法掌控,碰上他玩性大發的時候,只能自認倒楣而已。
「王上呢?」紅紛將雙手背在身後,憑著月光與關風對望。
聽見他問起紅蓮,關風警覺地看向他,在交換的目光中他意外發現,紅紛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敵意,反而只像是問起朋友那般,稀鬆平常。
「沐浴。」他卻無法馬上解除警戒,即使紅蓮已經不在他的管轄內,但這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不是幾日所能更改。
紅紛還沒來得急開口,紅繽倒搶先他一步說道,「女王陛下在沐浴?關風你還在這幹麼?」
「什麼意思?」他斜睨著紅繽。
「當然是去觀浴啊!你不去我可要去囉!」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因為紅繽這人說話本來就沒個正經,實在很難分辨其真假。
「你敢?」兩聲怒吼嚇阻同時傳出,說完後,紅紛和關風互視一眼,不自在地將臉別開。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惹毛兩人,紅繽誇張地倒退兩步,顫抖的手指緩緩升起,「你…你們兩個居然如此對我,虧我將你們一個放在心臟右邊一個放在心臟左邊,日思夜想,連上茅廁都在想,結果…結果…我怎麼如此苦命啊?」說完,他哭著跑開了,卻沒有人有勸阻的意思,實在是無言以對。
「你不去追嗎?」重新坐上憑欄,關風問著紅紛,他們不是一向都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嗎?
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說,「不,我有話跟你說。」
他有話跟他說?關風又感詫異,紅紛今天不大對勁,他們本來就沒什麼話好說,自從彼此了解了心意更是見到就扎眼,但他現在卻自願與他獨處,這是怎麼回事?
一身的清香,剛出浴的紅蓮沿著宮廊走著,她獨自一人漫步在夜色中,沁涼的微風輕撫她濕潤的肌膚,她總是不讓除了關風以外的僕人跟著,為的是不讓其他人打擾她與關風的相處時間,因此服侍王的奴僕也很自動地在做完分內之事後便退去,如今這樣刻意製造的獨處機會卻讓紅蓮卻步。
抬頭看見明月,想起不久前她與關風、紅繽、紅紛在涼亭賞月,打鬧嬉戲的回憶,心頭又是一陣抽痛,那樣快樂的情景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她生命中,又或者,永遠都回不來了。
忽地,她聞見關風與其他人的對話聲,於是放慢了腳步,在轉角處停了下來,這個時候他會和誰說話?
「你最近還好嗎?」紅紛問道。
「何出此言?」小心翼翼地回答著,在他還搞不懂紅紛的真意前,不會輕易放鬆。
「最近宮中有些流言蜚語,我想你一定知道。」
果然是要問這件事,「你想來刺探敵情?」
紅紛笑了出來,「請你別這麼敏感,我只是關心你,當然,也關心王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們都心知肚明,客套話就不必了。」
「不管你怎麼想,我還是堅持我的原意,你能和紅繽做朋友,為何與我就不行?」
他如此挑明的說,讓關風只好也向他說白了,「因為我不喜歡你。」
紅紛頓了頓,辯才無礙的他此時卻想不到該說什麼,被別人如此明確地打回票滋味還真不好受,所以,他羨慕紅繽,此時若是他,定能順利地化解僵持的氣氛,而不像他,還堅持著無謂的自尊。
「還真是直接。」他語氣中稍有不悅。
「關風是個粗人,不懂得修飾,請南督司見諒。」反正這些貴族們總是無法以平等的眼光看他,他又何必跟他們在文字上較量。
他如此貶低自己,紅紛卻不以為然,「我還真希望自己能跟你對換…」
「什麼?」關風不了解他話中之意。
他搖搖頭,「沒什麼,不重要。」他要自己振作些,別將內心的懦弱之語洩漏出去,「雖然我覺得你不會來,但我還是決定問問你…」
「問什麼?」
「复州的州司進貢一批舞藝精湛的舞孃,明晚會在紅繽的行宮表演,至於實際上是行什麼之實就不用我明說了,我想邀請你來,當然,在王上入睡之後。」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邀他去參加他們的聚會,在行宮中辦這種宴會難道不怕紅蓮知情?更何況紅紛如今讓關風得知這個訊息,是相信他不會向紅蓮告狀嗎?
關風遲遲沒有答應,紅紛站了起來,他張開兩手,「你別想太多,我只是看你心中鬱結難紓,想替你找個發洩的管道,發生在行宮的事絕不會流傳出去,這你大可放心,當然,如果你沒興趣,我也絕不會勉強。」
這對話一字一句都聽進了紅蓮耳中,她倚靠著牆,心繫關風的回答,她知道紅繽和紅紛偶爾會在行宮笙歌達旦,但卻從來不加干涉,因為這是男人的消遣,她不想管,就如同她不希望別人來管她的娛樂一樣,但紅紛居然邀請關風去參加,紅蓮應該很有自信的告訴自己關風不會去,但她發現她辦不到,此時的紅蓮,連對自己都存著懷疑,更不用說其他。
「我會去。」關風終於說出了他的答案。
三個字,擊碎了她僅存的堅強,亂成一團的思緒中,紅蓮開始替他找理由,他一定是在賭氣,否則他怎會背叛她?他們不是彼此的唯一嗎?那天爭吵之後,在他的心中產生了什麼變化?導致他決定這麼做,但無論如何,他應允了,紅蓮,輸了。
紅紛揚起嘴角,「甚好,那我們明日行宮見。」他轉身離去,今晚至少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關風與紅蓮之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裂痕,接下去該怎麼走,他該好好地從長計議。
四周又恢復了安靜,關風面無表情地看著漆黑的天,從剛才就一直縈繞在鼻息中那特有的梅香是御用澡池常用的香劑,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伴隨著香味的,似乎還有淡淡的嘆息,是月兒,一定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