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9日 星期六

章七

 


 



 



 



 


昏暗的天色之中,由四匹駿馬拉著裝飾簡單的車廂,緩緩的穿越了代表天地四氣的四極台,清脆的馬蹄聲響回盪在空曠的平台上,隨著閘門的鎖鏈捲動,漸漸地遠離了凌霄殿。

 



 


空蕩的車廂內,無垠和永晝各佔據一角,她正眼也不瞧他一下,這樣好似分界的氛圍無垠是不介意的,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忍受不了。

 



 


「如果妳冷的話,可以靠過來一點。」

 



 


身上披著不能算厚的外衣,永晝試了很久,就是無法停止身體不爭氣的顫抖。

 



 


因為剛訂做好的衣裳都不是厚衣,永晝從白露帶來的衣服更不可能具有保暖的功效,默芸勉強選了一件長袍讓她穿上。

 



 


雖然有預料到默芸不會隨行,但單獨和他處在一個密閉空間還是讓她很不適應。從小身邊沒有年紀相彷的男性,宮裏的男人又都對她必恭必敬,像這樣有一個與她平起平坐的男子在身旁,對永晝而言是一大課題,遑論這男人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危險人物。

 



 


她除了不斷的打顫,看來並不打算移動身體一吋,無垠見狀,只好萬般無奈的自行靠了上去。

 



 


感覺到他的動作,永晝將身體縮得更小,恨不得能坐到車外去,然而很可惜的,還來不及穿牆,無垠龐大的身子已經欺了上來。他一手拉過永晝纖細的手腕,將凍得不像話的人兒拉至懷中,另一手再緊緊的環住那小小的身子,他挑眉思考著,是怎樣進食可以吃得如此瘦小?

 



 


忽然被箝制在一個大火爐之中,永晝發現,無垠不只是手掌發熱,全身都像發燒般的滾燙,但從他的神志看來,應該沒有發燒的跡象。還是沒有忘記身分的她開始無聲的掙扎,試圖逃離這個讓她去寒的懷抱。

 



 


「如果妳堅持不接受我的好意,打算一個人渡過未來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冷得無法入睡,那妳就繼續掙扎吧!」那張床恰好適合他的體溫,可想而知,這個先天體質較一般人偏寒的女人睡起來會是什麼滋味。

 



 


永晝不動了,她想起那張寒冰床的刺骨便什麼力氣也使不出來,即使腦子裏是天人交戰,身體已經先一步替她投降。

 



 


嘴角揚起勝利的微笑,原來征服她的感覺是如此的愉悅。

 



 


一冷一熱的體質靠著互相貼近,交換著彼此的體溫,永晝動也不敢動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全身關節都好像生了鏽,僵硬得不像話,實在是因為她太緊張。耳邊,一下一下打入耳膜的是無垠規律的心跳,從這心跳節拍聽來他十分的余裕,比起永晝急驟的拍子顯得沉穩太多了。

 



 


好溫暖,來到這個國家,永晝第一次感到溫暖的感覺,肩上的大掌輕輕拍著,好像把她當作一個小孩那樣的溫柔。有多久沒被人這般抱著了?從她被認定是一個大人開始嗎?不,更早,為了訓練她的獨當一面,周圍的人們早已將她獨立出來,讓她學習跌倒,也學習重新站起來,沒有袒護的行動,只有更高的要求。

 



 


他們總希望永晝快點追上來,而她又最不喜歡聽到嘆息的聲音,因此她所付出的努力和表現出來的氣度,一直是旁人期許的好幾倍。

 



 


鼻息嗅著她的淡淡髮香,無垠得以近距離的觀察她。光潔的額上垂吊著水滴狀的奇石,彎月般的黛眉,纖長而密的眼睫數度緊貼著下眼瞼,但不一會兒又驚醒般地撐開,這樣週而復始的小動作讓無垠無法忍俊地無聲笑著。永晝一定是相當的疲累,這幾天的折騰應該不是一個這麼瘦小的身子所能承受的,但她依然逞強到現在,並且絕口不提軟弱,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馬車往後一震停了下來,應該是到達了目的地。

 



 


「到了。」無垠放開了她,永晝才得以做直身子,但離開他的臂彎此刻卻顯得如此困難。

 



 


無垠走向前去掀開布幔逕自下了馬車,而永晝抱著留有他餘溫的雙臂緩緩走向前去,在布幔的另一邊會有什麼等著她?雖然無法得知,但她一點也不畏懼。

 



 


白玉纖指掀起了布幔,方才毫無留戀走下車去的男人,此刻已經站在車旁伸直兩臂迎接她,他銀灰色的眼眸好似在向她微笑,即使永晝知道他臉上並無任何表情。

 



 


不自主地交出一隻手,在半空中的小手很快就被捉住,接著整個人被他抱離馬車,騰空的一瞬間永晝揪緊了他的衣裳,但緊密咬合的唇瓣就是不發出一聲驚叫。

 



 


落地之後她發現他們在一座山的山腳,前方有一座山洞,洞口立著兩柱火炬熊熊燃燒,熾烈的火光卻照不清洞內的景象,好像是張著大口的怪獸等著無知的人類走入其中自投羅網。

 



 


「走吧。」無垠將她往前帶,步入黑暗的大洞。

 



 


進到山洞內,一股勁風從內撲來,無垠脫下身上多餘的皮裘覆蓋在小個子的肩上,他早就說過這樣的天氣對他而言是剛剛好的,偏偏默芸硬是要他多加一件保暖,連他也需要保暖的話,那全天下人都要凍死了。及時包裹住她的溫暖幫她擋去寒意,皮裘內還存有他的體溫更是使她從裏到外暖活起來,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不應該,但永晝對這份溫度卻有一絲絲的眷戀

 



 


「謝謝。」看著地上,永晝擠了半天好不容易說出兩個字,收到道謝的無垠則是悶笑了一下。

 



 


隧道牆上插著火炬,讓洞內不至漆黑,他們愈走愈深,一股刺鼻的味道也愈來愈強烈,永晝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這樣的臭味她從來沒聞過。

 



 


隧道的高度已經不能允許無垠挺直身子,他彎著腰在永晝耳邊說:「妳聽。」

 



 


若有似無的金屬敲打聲叮叮咚咚傳入耳,乍聽之下雜亂無章,但仔細聆聽卻又從中找出一定的節奏,走著走著,那聲音的來源就近在眼前了。

 



 


隧道的底端是塊木門,無垠握起永晝的手將之貼於木板上,門是熱的!

 



 


水藍的眸子不解地看著無垠,像是在說為什麼。無垠沒有回答她,而是輕輕將門推了開來。

 



 


呼地一股熱氣像風似的呼嘯而過,勉強睜開眼睛的永晝迫不及待要看清楚一切,那是一個廣大的礦坑。

 



 


大窟窿好幾丈高,裡頭有數十名工人揮著汗水提鋤鑿璧,正中央是一個大火爐,星火四冒地竄燒著,通往外界唯一的一條路是道挾長階梯,而永晝跟無垠就站在階梯的最上方,俯視著一切。

 



 


先有一個工人察覺到了他們,接著沒多久所有人皆發現他們的到來,相繼放下手邊的工作跪地磕頭。

 



 


「下去吧!」只容得下一人通過的階梯無垠讓她先走,永晝下了階梯來到工人的面前,接著無垠便喊道:「起來吧!」

 



 


身上穿著破舊的襤褸,汗流浹背的工人們一一從地上爬起來,但卻低著頭不敢抬首,方才的敲打聲和談笑聲全消失無蹤,原本就廣闊的坑洞這時更顯空曠。

 



 


無垠叉著腰巡視這批今天特別不一樣的大叔,「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開口,終於一個頭上綁著布巾的男人說話了:

 



 


「戰…戰君,您旁邊的是…是…海神之女嗎?」他畏畏縮縮的問道,看來他們懼怕的不是黑冑戰君,而是他身邊的小女子。

 



 


「全天下有藍眼睛的也只有這麼一個,假也假不了,你們何不抬起頭自己看看?」他這麼一說,工人們才心有畏懼地抬眼瞧瞧永晝,這一瞧,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女子?雖然他們一輩子沒見過大海,但透過永晝的眼波,就彷彿徜徉在一望無際的海洋那般,又深又廣,會使人迷失似的不可思議。

 



 


望著他們憨厚老實的臉上留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永晝甚是覺得有趣,但無垠卻將她拉至身後隔絕那些惡狼般的目光。

 



 


「我是叫你們看看,不是叫你們用眼睛把人家吃了。」這些大叔真是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俺沒看過這麼美的人兒呀!跟俺家婆子比起來跟仙女一樣啊!」其中一個男人說完馬上有另一個男人臭罵他:

 



 


「無理的傢伙!拿海神之女跟你家母夜叉比?拿來擦屁股還嫌粗呢!」

 



 


「你甭說俺,滿嘴屁股屁股真夠臭!」

 



 


就在他們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中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哄堂大笑,包括被無垠藏在背後的永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久沒這樣開心的笑,一笑之後心境似乎就輕鬆了許多,然而這抹笑容卻讓她感到好懷念。

 



 


他們是我父王那時負責採礦的礦工,無垠向她解釋。永晝馬上想到默芸說過的那些歷史,這些一輩子都在地底渡日的工人們見證了那樣荒唐的時代,為何再先王駕崩之後他們還願意繼續留在這裡幹這些苦力的工作?

 



 


他們來到鎔爐旁,滾沸的漿液不時自鍋沿翻滾而出,坑內的高溫加上鎔爐散發出的熱氣已然讓永晝忘了寒冷的滋味,但不同於礦工們的汗流浹背,她柔白的肌膚上還是不見汗珠。

 



 


鎔爐的不遠處有張長桌,佈滿刻痕的桌面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原石,表面粗造的原石看起來與一般的石頭沒什麼不同,但在這些專業礦工眼中,它們每一塊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無垠隨手挑了一塊外貌極不起眼的石頭,那石頭呈不均勻的黑色,但轉動之下卻閃著奇異的光點。

 



 


「妳知道它是什麼石嗎?」無垠問著她。

 



 


永晝看著他手中的石頭,再看看擺放在桌上的其他石頭,每個的樣貌都大同小異,她實在無法分辨。於是她搖搖頭。

 



 


無垠理解的點了點頭,為她解惑:「這是黑曜石。」

 



 


永晝皺起黛眉,她沒有聽過這名詞。

 



 


一直跟在他們兩身後不肯回去工作的一位大叔忽然插嘴,熱情的向永晝說明:

 



 


「王后啊,這就是凌霄殿的主體啊!」

 



 


她驚訝地看著那顆醜陋的石頭,竟然是建造凌霄殿的材料,殿內的地石到圓柱甚至屋頂,都是光潔的黑色岩石,沒想到竟是從這小石頭開始的。

 



 


無垠又挑了一塊長形的石塊,同樣問她:「那這個呢?」

 



 


這次他拿的是半透明呈現灰白色的岩石,但是凹凸不平的外表下裝著什麼秘密她還是無從得知。

 



 


「王后!那是白水晶啊!」大叔又忍不住跳出來說話,這次可遭無垠白眼了。

 



 


他斜睨著,「不用你多嘴。」

 



 


大叔無奈的低下頭去,嘴巴還小聲地像是在抱怨的說些什麼。其實永晝已經發現到,無垠在這裡和在凌霄殿裏態度有所轉變,雖然同樣是王,但在凌霄殿裏他是冷面羅剎,到了這,倒比較像任性的頑童,而這些工人似乎也和他沒什麼階級之分,不畏懼他的身分和權力。

 



 


無垠的聲音拉回永晝的注意力,「這是白水晶,等它被粹煉之後,就會變成和這一樣的東西。」他說著,拉起掛在腰間垂吊著的靈擺。

 



 


靈擺是一塊六角菱形的晶石,頂端由一條銀鏈勾起,銀鏈繫在無垠的腰帶上當他行走移動時,靈擺便會左右搖晃,擺動時晶體週遭好似環繞著白光,十分不可思議。從永晝第一眼看見他,就有注意到這非比尋常的水晶,像這樣的裝飾品她在白露國從未見過,但其實它不只是個裝飾品。

 



 


按奈已久的大叔終於又放棄忍耐地出聲,他這次反駁了無垠的話。

 



 


「不、不、不!戰君的靈擺是白水晶中的萬年結晶,跟這種一般的水晶不能相比的啊!雖然同樣的種類,只要拿完成品來比對一下馬上就可以知道兩者的天差地別啊!戰君的靈擺可是吸收大地日月精華再經由一流的工匠之手研磨細煉之後經過七七四十九天…」他滔滔不絕的喧嘩到一半,又接收到一記冷箭,無垠泛寒的目光告訴他別再說了。

 



 


在大叔閉上嘴之後,那小媳婦般的無辜讓永晝再次綻出笑容,無垠雖然不甘願,但還真佩服能將她這位冰山美人逗樂兩回的大叔。

 



 


「這靈擺有一種功能,它能幫我決定事情。」無垠將靈擺從腰間取下,握著鍊子的一端讓它垂吊在永晝和他之間。「正確的說,它是輔助我思考,只要握著這靈擺,它的能量就會讓我安定下來,讓思緒得以平靜的思考決策。」

 



 


語畢,他將靈擺交至永晝手中,她輕輕的握著它,沒想到靈擺的溫度不如她想像中的冰冷,反而是一種沁入人心的溫暖,舒暢的感覺趨走了她的低落,不安的感覺也不再這麼強烈,馬上感受到它的力量的永晝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無垠。

 



 


「好神奇。」她終於肯開金口說了三個字,不過無垠已經很滿足了。

 



 


他將她的手包覆起來,「送妳。」無垠瀟灑的決定讓一旁的大叔又開口大叫:

 



 


「戰君!這靈擺不是先王賜予您的遺物?」

 



 


永晝聽到實情,馬上把靈擺推回他手裏,「我不能要。」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她,但是她不想收下。

 



 


無垠擺出貨物既出概不退還的表情,說道:「這是我的東西,我要給誰就給誰,已經入土的人管也管不著,如果妳覺得不安,那就拿妳額上那顆寶石做交換,如何?」他言語之間不留給先王一絲尊重,讓人感到他送這禮是送走麻煩,而且還想從永晝身上換取好處。

 



 


藍瞳不悅地凝視著他,「休想。」

 



 


同樣是父王賜予的寶,她可不像他說丟就丟,這寶石已然是她與白露國的唯一相連,誰也不能奪走它。

 



 


被怒視的無垠無可奈何的聳肩,「那妳就收下,別推三阻四的,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他話中的威嚇成分讓永晝看不清他的真面貌,一會無賴,一會陰險,一會又威嚴十足,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應付他。但眼下的情勢,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暫時』替他保管這靈擺。

 



 


「我只是替你保管。」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著。

 



 


無垠無所謂地哂笑,只要她接受,這豈不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你為什麼對這些晶石的事這麼清楚?」就算黑沃盛產礦石,身為尊貴的王也沒必要對每一種寶石如數家珍而且還擁有如此完整的知識,還是說他也遺傳到父親的喜好?

 



 


難得她會有疑問,無垠自然是定要為她解答。

 



 


「妳知道白露國有幾個港口嗎?」他反問。

 



 


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讓永晝疑惑,但她仍然堅定地答道:「當然。」

 



 


對未來要接掌這個國家的王儲而言,這種問題只不過是基本常識,更何況港口對靠海維生的白露而言是如此的重要。

 



 


「那就對了,我也跟妳一樣。」無垠一貫地話有保留,因他相信以永晝的冰雪聰明馬上就能理解。

 



 


港口是白露賴以維生的工具,在黑沃,晶石也是經濟來源嗎?聽默芸的敘述,寶石對他們而言應該只是奢侈的裝飾品,不至於被拿來作為維持國家的支柱才對。

 



 


永晝不喜歡他的說話方式,總是語帶玄機把她搞得一頭霧水,又好似在考驗她什麼,難道這男人不知道她的壓力有一半是來自於他的個性嗎?

 



 


「晶石是黑沃的經濟來源嗎?」她試探地問。

 



 


無垠笑得很保留,回答也很模糊,「從前不是,但今後就不一定了。」

 



 


永晝轉開臻首,半閉的杏眼冷漠地注視著地上,這下換她出謎題給無垠了,她的表情代表什麼?

 



 


無垠刮刮鼻子,看來他被討厭了。

 



 


一直在兩人身邊的大叔看著這一切,欣慰地笑了。

 



 


他認識兩個王,一個不知民間疾苦,一個日夜想的都是國家,無垠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把這個晦暗的礦坑當作他的第二個家。他依稀記得當太子第一次出現在長階梯上方時,整個礦坑的工人都忘了該怎麼工作,就深怕這骯髒的環境會使無垠不開心,然而貴為太子的無垠不但沒嫌過礦坑的陰濕,更將這的每一塊石頭都當做功課般地熟記下來,不出幾個月,他已然將所有礦工的知識都給學了去。

 



 


方才永晝駕臨的景象讓他好像又回到了當時的景況,但令人慶幸的是,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當時的太子成了當今的黑冑戰君,他的存在比黑沃國的任何一座高山都更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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