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9日 星期六

章四


 



 



 



 


凌霄殿共分四大部分,朝堂和寢宮-坤簌宮一前一後的位置之外,右邊為右內府,宮中大小雜事均由此機構負責,左側為左務府,國王辦公處和接待處便位於此地。

 



 


永晝由宮女帶領前往坤簌宮,四名身著黑衣的宮女盤起髮髻露出白皙的頸子,手持燭臺照亮沒有日光的長廊,四個宮女分別在永晝的前後,維持著一定的行走速度。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經過一扇又一扇鑲著各式寶石的漆黑門扉,腳下墨色大理石地板更是光潔如鏡,但對於永晝而言,這裏就好比是地獄,陰暗又潮濕。

 



 


她們來到一座拱門之前,白水晶的珠簾垂吊在雕功精細的拱門之下,每顆水晶皆圓潤剔透,重量需要宮女用手臂撥開讓永晝通過。

 



 


珠簾被分開,轟然巨響竄入室內,永晝穿過珠簾往外走去。在拱門之外的,是一直線共分三段攀升的漫長階梯,階梯架空在兩幢建築之間,左右各有兩座嚴峻的高山,雄偉的瀑布分別從兩座山頭傾洩而下,其奔流之壯麗在階梯上一覽無遺。長長的階梯瀰漫著水氣,讓微涼的氣溫更添寒意,晦暗的天色只有這裏看得到,但也被巨大的山脈遮去所剩無幾,綠色的山林在缺少日光的照耀之下,就如同潑墨的山,彷彿是配合著黑色的宮殿改變了顏色。

 



 


宮女很快的回到原位,一行人不急不徐的走完了費時的階梯,推開另一座龐大建築物的門,那頭又是一個不見天日的世界。

 



 


進入坤簌宮不久,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宮女推開跟其他門扉裝飾不同的兩扇門,裏頭便是永晝的房間,當然也是無垠的。

 



 


跨進門檻,只有永晝一人進去,宮女們在門外止步,這些從頭至尾沒發過聲的宮女向內行禮之後便將門輕輕闔上,留下永晝一人。

 



 


這個房間大得出奇,如同仿造凌霄殿那般既高又寬,然而空曠的空間只有幾件基本的傢俱,全黑的室內雖然有燭火點綴,但稀薄的火光照不全寒冷的一室。

 



 


究竟凜冽的是這間屋子還是她的心,永晝無力去判別。

 



 


走向諾大的床,緩緩的落坐在軟墊上,她閉上疲累的雙眼,腦海中響起清晏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是白露國的古語,意思是『大海的女兒,天賜的神蹟,白露國的宓姬,絕不是孤單一人,我們與妳同在。』

 



 


眼睫之間滲出閃耀的淚光,淚珠離開了長睫,摔碎在手背上,永晝趕緊將淚痕抹去,藏起哀傷,絕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脆弱,這是她對自己下的諾言。

 



 


有人敲了門,但不待永晝回覆門便被推開。

 



 


幾名宮女捧著衣物和首飾進了房間,走到她的面前,永晝站了起來,眉頭輕蹙。

 



 


「這是幹什麼?」她問。

 



 


一名宮女答道:「依照禮儀請妳換上本國衣飾。」

 



 


她們的臉上沒有表情,或者該說她們的表情都結了冰,一個比一個嚴肅。

 



 


永晝聽見那沒有敬意的語氣,以及失禮的用字,她知道了自己原來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傳聞中黑沃國的人民知道宓姬要與王和親之後歡天喜地期待不已,全國上下都冀望著這個公主能為他們帶來什麼,但事實好像有所出入,她沒有感受到一絲的歡迎氣氛。然而這樣的結果是讓永晝安心的,她並不希望有任何的期待加諸在她身上,尤其是份期待是來自於敵國的時候。

 



 


「我不要。」她以強硬的口吻回絕了。

 



 


對方並沒有料到這個外表柔弱的公主會拒絕,一瞬間不知該接什麼話。

 



 


「這是本國禮節,請王后遵守。」有人這樣說道,明顯的語調溫和了一些。

 



 


「我說了我不要。」依然不退讓,永晝別開了臉。

 



 


這下宮女們面面相覷,正煩惱該怎麼辦之際,有人按耐不住性子說了:「請王后自愛,入境隨俗,這裏是黑沃國,不是白露國。」

 



 


永晝轉首看著那個說話的宮女,她則以輕蔑的眼神回報給她,完全不留一絲尊敬。

 



 


忍下怒氣,永晝平靜卻堅定地對著那名宮女說:「我是白露國的公主,不是你們的王后。」

 



 


此時從另一頭又傳來一句音量正好能讓她聞見的話:「沒當妳是。」

 



 


稀稀疏疏的低笑傳染開來,在永晝的四周是對著她竊笑的臉孔,輕視著她踐踏著她。而她只是閉上嘴不再爭辯,呼吸卻不自覺的急促。

 



 


「這是怎麼回事?」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幾個宮女聞聲馬上趴跪了一地。

 



 


「戰君。」她們異口同聲的喊道。

 



 


永晝抬眼,看見無垠注視著她走來,無意識地閃躲著那雙眼撇過頭去。她為什麼要逃?連自己也不知道。

 



 


「這是在做什麼?」無垠在外頭站了一會兒,這才現身進來,掃視著一地的僕人,再看向那個不把他當一回事的永晝,表情變得有趣起來。

 



 


「回戰君,我們正要讓王后更衣,但王后執意不肯。」宮女不只語氣必恭必敬,連聲調都有極大的轉變。

 



 


這算什麼?告狀嗎?永晝在心中輕哼。

 



 


無垠沉思了一會兒,下了令人訝異的聖旨:「把顏色換成白色的不就得了,下去吧!」

 



 


宮女們驚訝地紛紛抬起頭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無垠蹙起劍眉,「懷疑嗎?」

 



 


「遵命。」攝於無垠的威嚴,宮女們回覆之後馬上迅速地退出了寢宮。

 



 


只剩他們兩人。

 



 


無垠走到室內唯一一張石桌前,翻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水,並沒有要向她說話的意思。

 



 


沉默到了頂,永晝移動緩慢的視線定在那張直視前方的峻顏上,他為什麼要為了她違反禮儀?這算是幫她解圍嗎?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啟口:

 



 


「我不能幫你的國家做任何事。」話一出口,永晝才懊悔為什麼自己要主動向他說話。

 



 


當她還在為複雜的情緒困擾時,無垠的臉上浮現無所謂的笑容。

 



 


他將茶水一飲而盡,餘裕地轉頭朝永晝一笑,「我未曾期待妳能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

 



 


她心中的疑慮愈來愈大,從宮女到眼前男人的態度看來跟她被告知的情況大不相同。來到這個國家,所見所聞皆與她收到的訊息有所出入,難道沒有一個人真正地了解這個國家的真面目嗎?它就像這座宮殿一般…被雲霧圍繞遮蔽,神秘不可探。

 



 


「要說期待…」他接著說下去,「也絕不會是我。但這個國家是有許多人以為妳能帶來我所做不到的神蹟。」

 



 


無垠用深不可測的雙目看著她,那感覺讓永晝很不好受。

 



 


她對於他在思考些什麼完全沒有頭緒。

 



 


「沒有所謂的神蹟,那只是無稽之談,也許會讓那些人失望…但是我是平凡人。」算是告誡,也是聲明,她想澄清謠言的真相,好擺脫身上無形的枷鎖。

 



 


無垠又露出無可奈何的笑臉,一副妳還是不懂的樣子,「這是妳和那些人之間的事,與我無干。」

 



 


說完話的他轉身就走,絲毫沒有要逗留在個房間的意願,永晝朝那偉岸的背影喊著:「他們是你的子民。」

 



 


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只留下這麼一句話:「我跟妳一樣,只是平凡人。」

 



 


望著那扇再度被關上的門,永晝有一股說不出的無助在心頭,扶著床柱將重心移了過去,長長的嘆息自兩瓣紅唇之間洩出,心…跳得好快。

 



 


離開祖國的不捨、目送國人赴死的殘酷、寄身於敵國的煎熬再加上面對無垠的壓迫感…這一天,她真的累了。

 



 


眼眸的藍黯淡了,閉上雙眼的她依附著床柱坐了下去,疼痛的太陽穴靠在冰涼的床柱上舒緩了些微的不適,那冰冷的觸感使她冷靜。

 



 


她連解脫的權利都沒有,一個在彼國的人質有任何動靜都將牽動兩國之間的關係,因此為了在遠方掛念她的國人,必須撐下去。

 



 


從小到大,她的個性並不開朗,同年紀的孩子畏懼她的身分,年長的長輩對她必恭必敬,父母給她的期許更是超過一個孩子能承受的。只因為她是皇室的唯一的血脈,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她不適合,依然被預設在未來要肩負統領一國的責任…但她只是隻雛鳥,羽毛未豐就被逼著飛的雛鳥。

 



 


在所有人為她規劃好的一生藍圖之中,突然闖進了一名男子要將她擄走,國王和王后驚慌失措,王公大臣氣憤難忍,一切都被打亂了。

 



 


她懵懵懂懂的生在王室之中,被賦予王儲的位置,正當她已經盡了全力去適應與學習之時,命運又再度扭曲了她的人生…混亂之中成為了黑沃國的王后。

 



 


如果她可以選擇,宓姬永晝想擁有一個平凡的名字,生在一個普通人家,然後…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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