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27日 星期日

裂痕

裂痕--


一場戰爭中,兩方都不認輸,兩方都不想輸,但有時候挫敗不是因為對方,而是自己,自己的杞人憂天自己的預設立場,往往才是戰敗的主因,這場仗的兩方深愛著彼此,就因為如此,太多事情無法一言以敝,多了那份錐心之痛,退縮成為眼前唯一的路子。

 

一個人下了飛機,一個人入了境,一個人攔了計程車,一個人走在久違的日本街頭。她回來了,回到這個不是她家鄉的國家,這次趁著假期回到日本的事,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准一和真樹,這趟行程的成敗與否還尚未得知,先將消息保留著,等有了結果再說。

熟悉的街景已然在眼前,每天都要走上幾遍的街道,還有她打工過的便利超商…沒有變,唯一改變的,是他們。

距離是無形的殺手,扼殺了兩人之間的信任,抹煞了屬於愛的包容,狠狠的撕裂了他們。但也許這是上天給的考驗,要他們跨越這道高牆方能見著牽腸掛肚的彼此,他們都嘗試過,但滿身的傷痕和雙手的血跡斑白讓心累了,隔著高牆聽不見對方的打氣也讓信心消滅了,終於,高牆愈來愈高,隔閡愈來愈深。

幾通草草了事的電話,幾句不耐的對話,皆因為摸不到彼此的真心而產生縫隙,這場猜心遊戲中她怨他,他傷她,兩人在無心之中都把最愛的人推向遠方,即使這絕非他們的本意。

在只留下一盞小燈的宿舍裏,她不只一次掛下電話後偷偷哭泣,那種陌生,就好似電話那頭的他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人,不然他怎能不懂她的心思?也不會說出這種不體諒她的話…

下了計程車,她手中的行李似乎變得沉重不少,她明瞭,沉重的是她的心,不是行李。他們的小窩就在前方,提起勇敢的步伐面對一切吧!

這次由她先投降,下次可沒這麼容易了!她見到他時一定要這樣對他說,小心翼翼只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軟弱,什麼時候開始面對他竟需要戰略?見到面一定會有轉機,因為她深信著,才會搭了鮮少人會選擇的班機時段,在早上六點就到達成田機場,為的只是見他一面。

按下門鈴,她忐忑不安的心跳動得更劇烈,但週遭的景物給了她信心,一定、一定,沒有改變的,他馬上就會出現在門的那頭,睡眼惺忪地來迎接她這個驚喜,不得不承認,她想念他剛睡醒的體溫和聲音,那總會讓他們在床上留連許久不肯離去,這些已變成回憶的片段為何這麼遙遠?

按了三聲門鈴都沒人來應門,這小子一定睡死了!她索性用玉手敲扣著門板,那急促的悶響任誰聽了都會緊張得馬上來開門。

但,腦海中設想好的畫面依舊沒出現,看來他不在家。

沒有他的房子,即使有鑰匙她也不想進入,心中拼好的拼圖忽然變成一場夢,讓她很挫折,也許他最近在拍戲無法回家,也許是工作的關係到外地過夜,也許是…

很理性地替他找出各種理由,但一日一夜未闔眼只期待見到他一面的殷殷期盼所招致的失望太深,她靠著門板坐了下來,忽然有個畫面出現在腦海中,大約是三年多前…她也曾這樣在此處苦苦等著他,那是他們認識以來吵過最嚴重的架,當然,不包括現在的情況。

總是她先認輸,這隻飼貓即使負氣出走也一定會尋著歸途回到主人身邊,她貪戀主人的溫柔貪戀主人的溫暖,不惜拋下自尊心和矜持,但這隻沒骨氣的貓兒此刻似乎失去了方向。

沒有輕輕安撫她的手掌,沒有甜得化不開的吻,有的只是冰冷的空氣和寒冷的心,她站了起來拉著行李,依戀地看了那扇門一眼,也許他們的緣分很淺,也許老天爺惡作劇不讓他們相見,找不到答案的她只好帶著濃厚的失落選擇離開。

在那扇冰冷的門後,她沒看見的是,失去了她的存在而空曠的空虛,沒有了她的照顧而凌亂的房間,散亂一地的書籍以及一張張被閱讀過無數次的信紙,撕開的信封上蓋有異國的郵戳…

 

大清晨,她,一個異鄉女子帶著行李在街上閒晃。其實她一刻也未曾忘記這裏不是她的家,這裏的人長相和故鄉的人不同,這裏的人說著她苦學了好久的語言,這裏的人過著過度快速而她幾乎不能配合的生活,但是一切的差異感都被一個人填平了,只要有他在心裏,什麼困難都不怕。

愛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明明清楚的事實擺在眼前,卻要蒙住自己的眼,幻想著只要能夠牽住他的手,任由他為我嚮導,前方一定有光明在等待吧!

等到有天放開他的手,張開自己的雙眼,重新檢視兩個人,當時的小瑕疵都放大了好幾倍,當時的包容都變成了壓抑忍耐,這是誰變了呢?亦或是兩個人都沒變過,只是沒察覺罷了。原來他們都不願為對方妥協,一旦沒有了熱情。

經過書攤,她止住了腳步。

熟悉的臉龐出現在封面上,他又上了封面了,這已經不是新聞,甚至現在他受歡迎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她與他初識的那時…還是個剛剛起步的偶像,習慣與他人分享他,這從不是她的課題,在這方面上她一直是開明的,公私分明這點也是她的驕傲,但這般明辨是非的她竟也會為了幾張過度暴露的照片傷心…此時憶起只覺得好笑。

走近拿起雜誌,接下來讀進眼裡的字眼是她始料未及的,就因為毫無防備,那傷害才能如此這般的痛心疾首…

『V6岡田准一夜宿模特兒家中』

昏暗不明的照片就是八卦雜誌的一貫拍攝手法,照片裏的他帶著帽子只露出鼻子和下巴,由雜誌的注解看來,他夜晚進入那棟公寓之後都是到了早上才離去…也許文字中還有更多劇情,或者是旁觀者的證言或分析,但她已無法繼續閱讀下去。

這就是他最近都沒有打電話給她的原因嗎?這就是他在電話中提到的疲累嗎?這就是他利用她的信任而做出的背叛嗎?

淚水矇蔽了傷心的眼,傷痛動搖了最後一絲希望,巨大的悲傷攻擊著她,而兇手竟然就是她深愛的他,這衝擊來得太突然,她無力抵擋,為什麼這一大早他家會沒人在…這一切好像都浮上檯面,變成一個天大的謊言,露出的破綻無情地將她推下懸崖。

是原有的猜疑造成的嗎?心痛的她竟然忘了仔細看看照片中的人,若是以往的她,必能馬上看出端倪,其實那個人,並不是他。

放下雜誌的她,再也無法立足於此,連收拾碎了一地的真心都來不及,她落荒而逃,這次是真的,真的拋棄他了,不待他來費言,還保有最後一份尊嚴的她要率先離開,這倉卒的舉動只為了證明一件事,這場遊戲是由她決定結束,被留下的那個人絕不是自己…

這個國家對她如此的無情,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這個國家的寒冷不輸日本,紛飛飄零的細雪落在他的肩膀,堆積的雪染白了他的外套,這是他在大雪中站了許久的證據。

隨著吸吐而呼出的白煙已經沒有方才來得多,因為吸入的凜冽使他體內的溫暖也漸漸冰冷了,不過多虧了這份刺骨,已經三天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的他才不至於在此刻不支倒地。

利用年假來到她唸的學校,千里迢迢的奔波,算不了什麼,只要能見她一面,再多的辛苦也會灰飛湮滅,只是事情似乎沒有這麼順利。

視線看著每一扇緊閉的窗戶,大雪澱積在窗柩上,冰封了每一扇窗,也凍結了他的心。

一入了境,他就用公共電話先撥了通電話到她的手機,但是她並沒有開機,當時看著機場外的細雪,那雙含有生命的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層不安,這不是他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了,也不是他第一次獨自旅行,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找不到她的心情會如此慌張?

目前她的學校正在放長假,幾乎沒有學生在宿舍裏,宿舍的警衛告訴他。因此不得放行任何閒雜人等,即使他用那不標準的腔調說明著:『我女朋友住在這裏。』似乎也不能打動警衛的心。

不肯到室內避避風雪。

將自己的雙腳埋入雪堆中的他,深怕當心愛的她剛好望出窗戶時會錯失認出他來的機會,所以就這樣,就這樣任風雪摧殘著自己。

『在這裏的日子很寂寞,放假時也無處可去,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想你。』在信上看到這句話的同時,他的心版上也刻上了同樣的句子,每當他想起一次,就會心痛一次。

想著人在異鄉的她是如何克服一切的障礙,沒有他的陪伴她是怎麼度過每一個深夜?是否也同他一般夜不成眠,總在凌晨醒來滿腔中溢滿了對她的思念,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將她寄來的信重看一遍,咀嚼每一個字好填滿空虛的心。

因此他深信,她一定在眼前的建築裏,也許正在回想著他們擁有的一切。『我就在這裏啊!』他在內心吶喊著,明明兩個人的距離這麼近,為什麼好像分處在天涯海角?

去年的情人節前夕,他也像這般在她學校外等她,為的是要給她一個大驚喜,那天的他們好快樂好快樂,幸福得就好像世界都在繞著兩人打轉,他的眼裏盡是她,她亦同。對照現下,差距就好比惡劣的天候與陽光普照的春天,天壤之別。

已經多久沒有她的消息了呢?上次聽見她電話中的聲音應該是三個禮拜以前了吧!那通電話的結尾讓彼此都心冷了。

經過一天繁重密集的工作,他的體力已經到達上限,只想盡快上床休息,說出那些不體貼的話絕非他的本意,但話已說出口,覆水難收。一陣沉默之後,她難掩憤怒的聲音道出她所受的委屈,不留解釋的機會給他,就這樣收了線。

沒有再連絡,直到現在。

戀愛是一個天秤,他有時覺得自己比較重,被她深深愛著,有時覺得自己比較輕,愛她愛得痛不欲生,這世上沒有一個秤子是平衡的,他明瞭。但是這樣高高低低的起伏卻讓他有點吃不消,到底該放多少籌碼?要怎麼做才不會受傷?會這樣盤算的自己讓他覺得很骯髒,但這就是他,習慣保護自己。

事實上,他們兩個人都是。深怕愛對方太多,會帶給自己負擔,但是在他們遇到彼此之後,這些計算公式都是白費,因為他們還來不及衡量,就已經付出了太多。

他們不是聖人,付出必定會要求回報,當得到的比不上付出的,心中便會出現不滿,爭吵、猜忌就產生了,當被憤懣衝昏頭時,往往會忘記了這些爭執的源頭,竟是愛。

失去血色的唇顫抖著,眼一眨,沾附於長睫上的白雪落下,眼前一片銀白世界中,他的天使遲遲不願降臨。

宿舍大門開了,一個棕色捲髮的女子朝他走來,他以為她只是路過,但不是,眼前的人已經開始對他說話了。

從她快速的英文中他只能大略了解意思,但當他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終於知曉這女子應該是她的室友。

「妳認識我?」他用英文問著。

女子回答他的口氣不是很好:「對,你是kimi的男朋友對吧!她不在這裏,她回家去了,你快走吧!」和kimi同一寢室,她看過不止一次室友為這個男人傷心。

「但是…」試圖再問些什麼,但女子已經轉身回到宿舍裏,留下他依然站在原地。

也許她真的不在,不然她怎麼會不見他?

她回家去了?回台灣了嗎?完全不知道這個消息的他掩不住內心失落。因為他又被拋下了…

為什麼她總能這般瀟灑的離去?她是如何不用受到內心的煎熬說放手就放手?為什麼她總是要逃?

零下的氣溫將他的淚凍結在眼眶,也好,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哭泣。

回去吧!他對自己說。回到那個沒有溫度的家,舔舐已經麻痺的傷口,再花點時間來忘記她,忘記失戀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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