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22日 星期五

考完了

 

我:我昨天看呂不韋看到哭ㄟ!

娃:那有什麼了不起,我看龍捲風也有看到哭啊!

眾:......妳比較強。

 

哈哈,好好笑的開頭,但是娃真的很妙。

 

考完囉~這只是期中考而已,期末考很快就會到來了。

這次考試真是很難熬,以往輕鬆的周五現在卻變成了大地獄。

(小地獄是禮拜四)

根本沒有可以放鬆的科目,每一個老師都拼了命的趕課,出題也十分變態,難道他們沒當過學生,不知道我們的辛苦嗎?

但是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暫時告一段落了。

(下禮拜發考卷才是重頭戲吧...)

 

今天很妙,寫完令人虛脫的英翻日和行銷日語,正準備去摩斯犒賞自己的途中,只不過因為發呆,卻被正在華南前停車的歐巴桑罵了一聲『看蝦餃』...

我招誰惹誰啦...

講出來還被親友笑到翻,不過如果他們正經的慰問我,可能會換我笑出來吧...

問董說被罵看蝦餃我該做什麼反應,她說不能做什麼反應,所以我倒楣。

(阿勇上身)掯!你爸是在發呆妳以為燙了個電棒燙你爸就要給你看哦?(台語)

雖然很衰,但也真的很好笑。

 

啊~~~啊~~~啊~~~~(純粹是想大叫)

 

我要減肥啦!!!

 

以上

2005年4月13日 星期三

(無)

 

他問-真的把東西都撕了嗎?

 

我答-嗯,都撕了。

 

他問-為什麼?

 

我答-因為礙眼。

 

他說-我不懂。

 

我說-祝福我就好。

 

他說-那現在有對象嗎?

 

我說-沒。

 

他說-我不錯啊!

 

我說-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只有朋友才是永遠的。

 

他說-我知道啦!

 

 

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

 

這算逃避嗎?

 

只是我不相信分手後還能當朋友罷了。

 

況且...傷口還沒癒合...我不想再添新傷。

 

它什麼時候才會結痂...還是個問題。


2005年4月9日 星期六

章十

 


 





 




凌雲梯的石椅上坐著彷彿從畫中步出的麗人,她賽勝新雪的肌膚被披在肩上的黑裘襯托得幾乎透明,輕抿的紅唇像秋季採收的果實水嫩豐滿,一雙半掩於密黑長睫後的水藍之瞳若有所思地看著漆黑的憑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的,僅存的雨水沿著屋簷滴落,凝聚在憑欄上成了一面鏡子,倒映著墨黑的山和奔流的瀑布,就如同她的心情,經過昨晚的大起大落,如今只剩一潭止水,平靜得令她無法習慣。

 




輕微到很難用肉眼察覺地,她傾著頭用細緻的臉頰蹭著圍繞在頸圈上黑裘的毛領,這件黑裘不屬於她,而是屬於那個縈繞在她心上揮之不去的人。

 




清晨,由近而遠的鐘聲響起,敲醒了大地,也敲醒了熟睡中的永晝。

 




緩緩撐開視線還未清楚的藍眸,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般沉穩,永晝滿足地再度闔上眼,依戀地想在被窩中多睡一會兒。但不久後她馬上用力地睜開雙眼,竟然忘了有個與她共枕的無垠。

 




倏地從被窩中起身,永晝才發現身邊早已沒了人影,伸手去感覺他躺過的位置,也已經失去了溫度,心跳一下子緩了步調,恢復冷靜的她開始感受到清晨的凍,此時一樣東西映入她的眼簾。

 




那是昨天在礦坑,無垠披在她身上的黑色皮裘,此刻正蓋在棉被上,好似昨晚簇擁著她入睡的無垠,溫暖著她。

 




昨夜,她是怎麼睡著的?無垠說的話,她依稀記得一些,因為疲累的緣故,讓她放鬆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與他共枕沒有想像中的難熬,反而是她最近睡過最安心的一覺。

 




將錦被上的皮裘拉近,全身又開始發冷的永晝趁著關節還未喀喀作響,把皮裘圍在空蕩蕩的細頸上,下意識地將臉埋進那溫暖的毛領中,意外的嗅著了他身上的味道,陪伴了永晝一整晚的味道,也是能令她安心的味道。

 




回到眼下,正裝坐在石椅上的永晝褪去了一身的慵懶,帶上她習慣的冰冷面具,漠然地面對這個世界。這並不能叫做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這只是將真實的性格隱藏起來,另外塑造一個堅強的自己作為防線。

 




對她而言,昨晚所看到的無垠好像一場夢,那個無垠沒有銳氣,全身只有能夠安撫人心的溫柔,他的一個碰觸,一個氣息,都複寫在永晝的腦海裏肌膚上髮絲間,令她無法清醒。若將她的這番感想告訴任何一個白露國的人民,都一定會被笑掉大牙,傳說中的毀滅之神黑冑戰君怎麼會跟溫柔這兩個字沾上一點邊?那是不可能的,是啊,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

 




交握著自己的十指,可是永晝確確實實感受到了無垠傳遞出來的暖流,她從父王病倒便可以說沒有一夜能安穩的睡下,遑論決定要與黑冑戰君聯姻之後,壓力和不安更逼得她夜不成眠,持續了不知多久這樣艱苦的日子,卻在昨晚,她深深地沒有雜音地享受了一晚無憂的睡眠。

 




想起在半夢半醒之間心底的低喃,永晝對自己感到不可思議,她居然希望無垠不是黑冑戰君,希望他們其實是兩個不同的人,若是這樣,那又如何呢?永晝就可以撇清仇恨和無垠的關聯,然後呢?她希望接下去是怎麼發展呢?

 




白齒輕咬胭脂紅唇,緊握的十指讓指尖都失去了血色,亂成一團的心使她感到窒息。

 




是因為接近夢中所以他的嗓音聽起來如此溫煦嗎?或者其實全都是一場夢?永晝想再一次,再一次確認,無垠是否也同她有張面具,隱藏起另一個自己?

 




拼湊起昨晚無垠說的話,永晝只能記得些許,但已足夠使她困惑。對白露而言等同於死神的存在,對黑沃來說則是不低於神祇般的偉大,這樣的無垠也會放下身段檢討自己,甚至自責,他不會一昧的驕傲,也不是噬血成性的殺人魔,是否可以用賢君這個字眼來形容他呢?望著陰鬱的天空,藍眸深處浮現父王老邁的病容。

 




一向被百姓愛戴的父王在剛與黑沃國交戰時就因為瞧不起年紀不到他一半的黑冑戰君,而吃下第一場敗仗,永晝憶及父王震怒時所說的話,『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懂得什麼叫治國嗎?不是帶兵侵略他國就能成為英雄的啊!』現在的永晝似乎已經漸漸能明瞭,那個披上重重的鎧甲揮著長刀率軍踏破和平的君王在思考些什麼了,只是愈是接近無垠的內心,永晝就愈想逃,因為無論他有著如何悲傷的過去,亦或背負著多麼沉重的使命…身為敵國的公主,她也無法原諒他。

 




就在這時,默芸端著熱茶走下階梯,當她來到永晝身邊時,永晝卻沒有察覺,一反以往敏感的她,默芸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將茶壺放在石桌上的清脆聲響終於喚起永晝的注意力,可能是想遮掩自己的失態,她在慌亂之際忽然吐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為何這瀑布的水似乎比昨天來得少?」

 




微笑地為眼前可愛的王后斟了熱茶,默芸將稍燙的杯子置於永晝的掌心,接著兩手為她拉緊皮裘的領子,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奴婢可以坐下嗎?」她不客套地問,深灰的眸子露出淡淡的笑意,甜甜的酒窩正鑲在淨白的臉上。

 




永晝點了點頭,輕啜了口黑沃的茗品-墨雨香。

 




落坐於永晝身旁的默芸和她一樣眺望著遠處的山頭,那雙平時滴溜溜地打轉的水目,無意間流露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

 




「山頂的源頭開始結冰了,從今天起會明顯的愈來愈冷,下個月應該就會下雪了。」轉過臻首看永晝,她微笑地說:「所以奴婢才希望您能把這件皮裘披著,雖然它不是白色,但絕對可以保暖。」

 




她沉默不語,若是昨天以前的她,要她穿上這件皮裘絕對是抵死不從,但反觀今晨,當默芸提到希望她今天要外出的話,最好是把無垠留下的皮裘披在身上加以保暖,面無表情的她只是不答應也不否定,任由默芸為她披上。

 




時序已入冬,白露國的冬天也有寒意,但除了北方的少數城鎮,全國幾乎是不下雪的,相對於白露國的溫暖氣候,黑沃國真可稱得上是嚴冬了。永晝剛有記憶時,便和父王母后前往北郡巡視過,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從天而降的純白雪花,雖然小手已經凍得發紅,頭一次看見雪的永晝依然興奮地在雪地上玩耍不願進屋,直到母后擔心她染上風寒才將她抱進屋裏,火爐旁,父王將全身冷冰冰的永晝包在大衣裏取暖。母后柔美的笑容、父王寬厚的懷抱、溫暖的火光,交織成一幅美好的天倫之畫,封存在永晝已長大成人的心中,當年單純的快樂,似乎已不復見。

 




人必須往前走,要前進就必須付出代價,走得愈遠,失去的也就愈多。

 




「昨日戰君帶您去了礦坑嗎?」默芸的聲音喚醒了永晝,於是她頷首。

 




永晝並沒有注意到,默芸的眼裏劃過一絲複雜的波動,但只有一瞬不到的須臾,馬上就融入潮濕的空氣中消逝於無形,因為那是不該存在的情緒。

 




「戰君自小就把那座礦坑當作第二個家,雖說凌霄殿和礦坑自然是無法比較,但在意義上而言,作為我國命脈的礦石其重要性遠超過用血淚堆積而成的凌霄殿。」她沒有說出口的是,當無垠要去礦坑總是不讓任何人隨行。

 




雖然踏進這宮中的三年後無垠就登基成為新王,但關於這位救命恩人的事蹟她也一項都沒漏聽,知道得愈多,就愈無法自拔的崇拜他尊敬他。

 




像她這種來歷不明的孩子就連在凌霄殿做下人都是件難事,黔柱受無垠所託將她收留作為丫環,賜名默芸,直到無垠成了新王,默芸便積極爭取進宮服侍的機會,她有著強而有力的後台因此晉升的過程十分順利,但主因還是戰君也非常重用她。因為默芸嚐過這個國家的悲哀,背叛她的不是她的雙親,是這個國家,無垠曾這樣告訴她。

 




永晝看著默芸,這個一直讓她無法不去在意的宮女。說她是宮女永晝認為不妥,從她和其他婢女之間的交談語氣以及態度看來,都絕對不是一個宮女所能掌握的權利,再說默芸的談吐不俗,相貌清麗,氣質可比大家閨秀,這些特質都不會存在一個宮女的身上。

 




這是因為黔柱將默芸收為丫環只是名義上的事,實際上黔柱和默芸的關係更像父女。

 




黔柱為右相兼御書苑苑長,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黔柱本是太子無垠的師傅,在朝中備受推崇,於是以黔柱為首的書苑派臣子便成為無垠登基後的最大後盾。和無垠之間亦師亦友亦君臣的黔柱既然被托付要好好照顧這個撿來的孩子,他怎敢真如無垠所言,置之為下女。孑然一身的黔柱將大半輩子所學的知識盡授與這個命運波折的孩子,並且為她取了只有貴族才有的名字-默芸,得到新名字的默芸像是脫胎換骨般地重新開始了人生,她白天學儀態禮儀,晚上苦讀書卷,年紀尚小的默芸卻已經在心中下了一道誓言,有朝一日必定要報答無垠的再造之恩。

 




「默芸。」永晝難得叫她的名,默芸有些吃驚地回過頭,看見了永晝朝她攤開的手掌上擺著一樣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戰君長年戴在身上的水晶靈擺。

 




「他昨天把它給了我,可以請妳告訴我關於它的故事嗎?」永晝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這個靈擺是無垠的父王生前留下的遺物,但無垠卻如此輕鬆地就將它轉送給了永晝,不管他的態度有多麼輕浮和不在乎,這其中一定暗藏著什麼故事或原委,永晝想要知道。

 




默芸緊抿的唇微微地顫抖著,眉間繡出一道淺紋,她自問,到底還奢望著什麼?

 




從那個被豪雨淋濕的記憶中,她夜夜想起黑沃國的太子彎下身來尋問她為何隻身在此,那張稚氣未脫的俊顏是如此的誠懇,那是一位充滿抱負的太子殿下,就算在夜裏,他的周圍依然散發著光芒。她並不恨母親的決定,若不是被拋棄過一次,又怎能獲得今日的默芸呢?有得必有失,她只是為無垠經歷了一次人間悲劇罷了,這樣的代價所換來的結果她沒有怨言。

 




雖怨恨過神,讓她與他相遇,卻不讓她愛他。然,出身卑微的自己能夠在戰君身邊做個奴婢就已經是最大的福份,知足的默芸很明瞭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站上無垠身旁的位子,總有一天,她會看著無垠牽起王后的手,和王后深情相望,他的眼裏不再倒映著小女孩髒兮兮的臉,而是身份與他相稱的王后。因為是無垠所愛,她也會盡全力去愛,只要他開心,誰也不能奪走他的笑容。

 




祝福,並不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因為她知道保護永晝就等於保護無垠,她希望能夠親手守護這兩人的幸福。

 




但是心好痛,當她看見戰君從不離身的水晶靈擺平躺在那隻玉雕的手掌上時,又好像更清醒了一些,醒來之後要面對的是殘酷的事實,是她早就知道也以為自己已經接受的事實。

 




就如同默芸所想的,永晝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她不可能看不出默芸臉上的表情轉變,彷彿有許多話要脫口而出,卻還是悵惘地吞了回去,是吃驚,是失落,是悲痛,幾種情緒交雜在一塊兒,導致她一時說不出話。

 




終於,默芸深呼吸後開始向她敘述她想聽的回答。

 




「上一代的王后,也就是戰君的母親,是個非常適合佩帶寶石的人,任何不起眼的晶石只要戴在先后身上,也就像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然而其實先后最鍾愛的,只有一樣東西,是先王特地為她打造的水晶靈擺,也就是王后手裏握著的東西。」

 




這些都是黔柱向她講述過的內容,對年幼的默芸而言這些故事當中的人物都好像仙人一般的遙遠,就如同皇宮裏的歲月對平民百姓來說只是存在夢裏的情景。

 




「先后在生下戰君四年後,因病崩殂,從此就開啟了黑沃國另一章的歷史。痛失愛妻的王靠著寶石來緬懷已經不在的摯愛,甚至到了動搖國本的地步,任誰也無法將王從懸崖邊拉回來,最後連唯一的親骨肉都不認得。」默芸一想到被遺忘的孩子,便無法抑制地錐心,因為她曾經體認過那種痛,同樣的心情套換在無垠身上更加讓她不捨。

 




永晝的藍瞳失去了生氣,像裝飾用的琉璃珠,沒有焦距。這個故事和昨天聽到的有些許差異,也許默芸並不想這麼快就將這個國家的傷痕攤在永晝面前,所以有所保留。但事實上,昨天默芸所講的是民間的故事,現在所說的,則是凌霄殿的往事,沒有何者對何者錯,對那些被剝削得體無完膚的老百姓而言,王的愛情能佔有多大的份量?就算他們知道,也不會在殘破的家中拭淚只因為同情喪妻的王。但歷史就是如此無情的東西,王公貴族的的喜怒哀樂總是被放大,巨細靡遺地記載在史書裏,然而成千上萬的平凡百姓,他們的淚水歡笑誕生死去只佔據篇幅的角落,草草帶過。

 




「全天下的人都憎恨先王的玩物喪志,嘲諷先王坐擁江山卻只知揮霍,但有一個人不能,那就是當時的太子。他奔走四處,視察民情,深入礦區,感同身受,可他從來不肯說一句批評先王的話,至少在先王駕崩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個不會反抗的王儲。」

 




永晝了解,身為眾所期待的繼承人,身上所纏繞的鎖鏈有多重,身在皇室,注定要習慣巴結暗喻告密讒言,有時候她認為對大臣和皇親國戚而言,宓姬只不過是個有影響力的傳聲筒,各懷鬼胎的人都找上她,用裹了蜜的嘴說盡好話,但目的只不過是希望她為他們在王的面前多美言幾句,縮短他們的官仕之路。美其名為王儲,她又能做什麼呢?掌權的人不是她,況且她並不想為了別人的野心做出違背良心的事。

 




但最痛苦的,無非是有人向她『密告』王的惡行,若是卸下宮裏的身份與頭銜,她和她父王就只是父女,可有女兒能夠心平靜氣地和外人討論父親的不是,甚至出口指責父親的所作所為嗎?必須接受這般折磨的,大概也只有王家之人,因此,無垠的苦,無垠的悶,她全明瞭。

 




「黑沃國人所盼望的那天終於來臨,王病危了,駕崩之期不遠矣。在先王的病榻前沒有臣子願意為他哭泣,只有戰君,不分日夜不離不棄地陪著先王。就在先王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叫出了戰君的名,並且將從妻子病逝那天起就帶在身邊的水晶靈擺交給了戰君,駕崩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找到你生命中的摯愛,並把它交給她。」默芸緩慢地闔上唇,故事已經結束了。

 




天空飄下霏霏細雨,濕冷的空氣竄流在兩人周圍,然而沒有一個人做出躲雨的姿勢,即使磅沛激昂的水勢從未止歇,但在她們的內心卻是極端寂靜。

 




手裏握著的,是如此意義非凡的東西,她此刻幾乎無法把無垠將靈擺送給她時的表情,和這個故事連結在一起。為什麼他可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如此輕率地交給她?她不配擁有這個靈擺,畢竟她真正見到無垠,不也才三天前的事嗎?忽然,她感到自己正夾在這座凌霄殿的歷史和無垠深不見底的思維中,她像個闖入者,迷失了方向。

 




默芸從她手中拿起靈擺,「請王后相信戰君的心意,他不是會拿如此重要的東西開玩笑的人。」邊說,她邊將靈擺的鍊子繫於永晝的腰際,就跟她注視了八年的戰君掛在同一個位置。

 




但是默芸的手卻被另一隻冰冷的手握住,永晝阻止了她的舉動。

 




當默芸不解地看向她時,永晝道出了真實的心情:

 




「我不該擁有這樣東西。」眼中流露的是為難和積壓在心底的痛苦,「從第一步踏進這個國家,我就沒有想過要做你們的王后,來到這裡的唯一目的,就只是為了保全白露國人的性命,妳口中的戰君,殺了多少我的子民妳知道嗎?有多少的家庭在他的刀下破碎妳知道嗎?為了我的國家我願意犧牲任何東西,包括我自己。」

 




從默芸的眼中看到了一個憂國憂民的領導者,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王。

 




「對於妳的國家,我要如何去接受?換做是妳,妳又會如何?」字字句句過度現實地暴露在空氣中,永晝的藍瞳綻放著不曾見過的生氣,那叫做怨懟。

 




一陣子,凌雲梯上只剩下雨絲滑過的聲響,看不見的空間之內,默芸和永晝藉由觀察對方的神情,看清自己的立場以及對方的心聲。

 




先移開視線的是默芸,不再繼續為永晝綁上靈擺,將它還給她後,泛有淡淡惆悵的眸子看向遠處,這不代表她屈服,只因這世間的事物本來就沒有一定,人們只是擁護著自己的主,誰對誰錯沒有真理可循,會愛會恨,都因為我們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如此而已。

 




永晝閉上酸澀的眼,無法辨識方才的自白該說還是不該說。她也不明白這算不算抱怨,但從來沒有對白露國的任何人吐露過,包括清晏,可她卻向一個黑沃國的人說了。

 




「王后…」默芸帶有層層心事的聲音傳來,「如果我們沒有向白露提出和親的條件,那王后在不久後就會成為白露的第一位女王,指揮軍隊和戰君作戰,那將會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默芸所述的可能永晝又何嘗沒有想過,但她此刻提起這些是為了什麼?

 




「要成就一個君王,必定會流血,自古以來,沒有一個朝代是完全和平的,鮮血換來戰君的今日,您也是一樣,若您成為君王,也一定會有人因為您而喪命,即使您不知道,但王座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她說得頭頭是道,永晝卻打從內心燃燒出一把怒火。

 




「妳是說,要我原諒他嗎?」掐緊的十指呈現慘白,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那絕對是世上最惡毒的話語。

 




默芸低垂著肩,她必須要說。

 




「在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這麼一個人,不管他做了什麼事都能夠被諒解,對默芸而言,那個人就是戰君。即使他現在要取我的性命,我也認為他一定有什麼苦衷,絕不會吭一聲。相信王后也有,所以,請不要和默芸爭辯戰君的好壞,默芸無法給予您答案。」

 




太霸道了,這未免離譜至極。

 




「妳在我面前說成為君王的代價就是犧牲人命,要我去接受國家被你們侵略的事實,是不是還要我把記憶中人民哭喊的畫面都當作沒發生過,因為那『只是』代價的一部分?這叫做自私,妳懂嗎?」心快被撕裂了,她為那些在戰場上失去性命的人們感到不值。

 




默芸沒有再回嘴,只是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然而永晝知道她並沒有在反省,因此更加生氣。她並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在白露就因為她的好脾氣,常常被大臣在背後評判沒有威嚴,但此刻她無法抑制地怒火中燒,對於這個國家的霸道,她完全無法茍同。

 




樓梯底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引起兩人的注意。

 




來者一身官服迅速地朝她們走來,默芸和永晝紛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到人已走近,永晝才赫然想起,這不就是那日在凌霄殿上氣焰張狂的暗璐嗎?

 




默芸一步跨前,擋在暗璐和永晝之間,口氣不甚溫婉地問道:「左相大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您大概公事過度繁忙所以忘了,這裏可不是王公大臣能夠隨易進出的地方。」

 




這下永晝十分肯定默芸絕非一般宮女,能夠用這種口氣對大臣說話,不如形容她是皇親國戚還比較恰當。

 




暗璐一絲不茍的臉上冒出一兩條青筋,面對著這個小妮子,他平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全沒了,窩囊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妳給我讓開,少在這攪事,不聽話小心我跟你爹告狀去。」

 




默芸臉一沉,「他不是我爹。」

 




「別白費唇舌,全殿裏誰不知道你是那老頭的私生女。況且我今天也不是來和妳吵架的,煩請您尊腳讓一讓。」他斜睨一眼那張氣紅的嬌顏,便將視線落至永晝身上。

 




「你…」

 




默芸的話被永晝打斷,她搬著默芸的肩,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有什麼事嗎?」永晝藉由階梯的落差俯視著他,那氣度讓暗璐一時忘記了要說什麼。

 




「見到王后還不行禮?」扮演一個稱職的丫環,默芸絕不會放棄這個要他屈膝的機會。

 




隱隱哼了一口氣,但暗璐還是遵循禮儀的向永晝下跪,畢竟他是這個國家的左相,而她是王后。

 




「參見王后。」

 




冷淡地看著這個前幾日才在大殿上扯開喉嚨指使他們下跪的男人,此時卻雙膝跪地向她行禮…真是諷刺。

 




「平身。」

 




「謝王后。」暗璐緩緩站了起來,拍拍官服下擺,卻遲遲未開口。

 




方才不是一臉緊急的樣子嗎?怎麼這會兒又什麼話都不說了呢?永晝和默芸都不解地看著他。

 




「左相大人,您方才不是說有事要找王后嗎?怎麼?成啞巴了?」

 




雖被默芸這樣刺激,但暗璐卻發現真正要說出口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早朝,他發現戰君神色有異,不掩疲態,朝後的國事會議,戰君更是破天荒地在聽大臣報告時打了喝欠,見此狀的臣子們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敢問戰君勞累從何而來,原因很簡單,剛新婚的戰君會如此疲憊,其原由會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也不方便問出口,只是在他們的心中有如支柱的戰君出現反常,經歷過一個因為女人而腐敗的過去,他們深怕歷史重演。

 




於是便推派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左相暗璐,來向王后建言。

 




「嗯…這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想到與其這樣吞吞吐吐的一點也不像他,不如一鼓作氣將同僚交代他說的話唸完不就解脫了,於是暗璐深吸一口氣,道:

 




「臣見今日戰君疲累不堪,龍體欠安,特代表眾臣來向王后請示,是否能夠讓戰君充分休息,如此一來,才不致耽誤朝政,荒廢社稷…」

 




「豈有此理!」瞪大雙眼的永晝感到胸口已經超過可以負荷的極限,幾乎要迸裂開來。

 




王后永晝的怒吼讓在場的兩人失去言語能力,只能怔在原地。

 




「你們黑沃之人,真該去照照鏡子,或者看看彼此的嘴臉,怎能一個一個皆如此霸道橫行、自私自利?你們還有禮法嗎?」氣得七竅生煙的永晝在說完這段話後便用力甩袖轉身離去,接著頭也不回地丟出一句:「我與他尚未圓房!」

 




直到王后的身影消失在坤簌宮門後,默芸和暗璐才敢轉頭互視。




替王后抱不平的默芸忿忿地瞪著眼前口無遮攔的男人,「看你怎麼和戰君交代!」




不服氣的暗璐則帶有責備的口氣質問道:「我猜應該是妳先說了什麼惹王后不悅的事吧?」




互相怪罪的兩人在誰也不願認輸的結局下,「哼」地一聲撇開了臉。




只是,在兩人的心中,都把方才永晝的背影和一個人交疊在一起,那就是-




黑冑戰君無垠。





 



 


 



 

章九

 


 



 



 



 


小女孩赤裸的雙足踏在泥濘裏,任由天上落下的大雨淋濕了一身,粗製的衣裳根本就無法保暖,加上雨水的浸濕使得她那紅潤的嘴唇凍成了紫黑色,兩隻小手分別抓緊了上衣的下擺,握成拳頭不敢放鬆的姿勢證明了她的煎熬。

 



 


時是黃昏,但突如其來的豪雨使天色完全失去光明,厚重的雲層鋪滿天際,小女孩曾想試著抬頭看看天空,但不斷打進眼中的雨水使得吃痛的她不得不放棄。

 



 


於是夜晚就這麼來臨了。

 



 


這是一條荒廢的道路,比起小女孩所居住的村落這裏可稱得上是嬝無人煙的荒地,今早母親在晨鍾還尚未響起前就將女孩從熟睡的姊弟中間給叫了起來,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間母親已經開始為她換上外出的衣服,雖名為外出的衣服,也只是多加了件用茅草編織而成的披風。

 



 


「娘,咱要出門嗎?」小女孩仰頭看著母親,剛睡醒的小臉蛋粉嫩可人,但母親卻沒有多看一眼,反而是急促地為孩子穿衣並抽空回答道:

 



 


「乖,娘帶妳去見一個人。」

 



 


「姐姐跟弟弟不去嗎?」稚嫩的童音沒有心機,這使得母親的動作更加凌亂。

 



 


「不去不去,今天娘只帶妳一個人去,來,我們走啦!」

 



 


幫女孩穿好衣服的母親牽起小手掀開房門簾,這時女孩才發現父親也起得好早,已經坐在外頭等著了。

 



 


「孩子的爹」似乎是沒料到丈夫會來送她們,母親顯得很訝異。

 



 


父親低垂的臉隨著一旁的燭火搖動反映出忽明忽暗的陰影,他本打算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等晨鍾一敲就提起鋤頭去工作,但自身旁的妻子下床之後他便再也無法闔上眼。

 



 


「妹子,來。」父親對小女孩招了手,要她過去他身邊,小女孩也不疑有他,正準備鬆開母親的手向爹走去時,她才發現母親的五指抓得有多緊。

 



 


母親堅定的說:「不行!你愈看她,愈會心軟,我們這就出門了,你回房去!」

 



 


父親抬起頭,注視著妻子,兩人眼中都藏著淚,但一定要有一方果斷,於是母親頭也不回的牽著女兒走出門外,直到妻女的背影消失在濃霧中,他才低下頭無聲地落淚,粗糙的手掌抹去了不該出現在父親臉上的痕跡,但好像停不了似的,淚水沾濕了前襟。

 



 


走了好久好久,小女孩從出生以來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路上的景色變得陌生,人煙也愈來愈稀少,小女孩偷偷觀察著母親的神色,但母親嚴肅的表情讓她不敢發問,只是她有一種感覺離家已經愈來愈遠了,再也,回不去了。

 



 


小女孩沒穿鞋的腳掌已經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流出血,但血很快就乾了,接著又長出新的水泡,她嘗試著專注於如何走路才不會摩擦到水泡而忽略其他事,這樣腿的酸疼和肚子的飢餓就能暫時被忘記。

 



 


突然,母親停下來了,她口中念念有詞。

 



 


「應該就是這裏了怎麼不見人影呢?」

 



 


好像知道母親在等人,小女孩也轉動著細白的頸子四處張望,果不期然,從不遠處來了一個騎著驢子帶著斗笠的人,驢子行進的方向正是朝她們來的。

 



 


騎驢子的男人來到母女面前,驢子烏黑的大眼和不斷噴氣的鼻孔正對著小女孩,她有趣地研究著這隻看起來傻氣的動物。騎驢的人一個跳躍便從驢背上落了地,接著開口說話,這下小女孩則被他的一口黑牙嚇得躲在母親背後。

 



 


「黑田東齊村的巫氏?」男人問。

 



 


母親連忙點著頭:「是、是、是,都是託表嫂的福才能找上您。」

 



 


被捧高的男人顯然是開心了起來,連肢體語言都比方才豐富得多,他高八度地哼笑著。

 



 


「那倒是,妳表嫂那兩個閨女正在有錢人家享用山珍海味呢!要不是靠我,她幹上一輩子的活兒也沒法給女兒過這樣好的日子啊,妳說是吧?」

 



 


做他們這行的只要吹噓著認識多少的達官貴人,門路又有多廣,只要把兒子女兒交給他,不只可以得到一筆獎金,兒女更可以擺脫貧窮的命運從此飛黃騰達,就會有傻呼呼的父母自動將肥羊送上門來,還對著他鞠躬哈腰,真以為是將兒女送進了皇宮,然而事實上,這些孩子的後路究竟是如何?卻從來沒人願意去過問。

 



 


這些父母是真傻嗎?還是只是窮怕了,當眼前出現一道光明,不管光明的背後有多黑暗,他們都願意假裝不知情,只要能夠稍稍從貧困中紓解,即使犧牲一兩個孩子也是情非得已。

 



 


母親沾著塵土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頻頻稱是,她將小女孩推向前去,說道:

 



 


「你看這孩子成嗎?」

 



 


男人打量著小女孩,一下皺眉,一下癟嘴,搞得母親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終於他開口了。

 



 


「鄉下味兒重了點,但還行,我給她買點漂亮衣裳穿上就完全不一樣囉!」

 



 


一聽到他還要為女兒買新衣服,母親便放了一半的心,甚至還有點感激,說不準女兒的運氣好,碰到貴人了。村子裏的人都說這“交手”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是幹見不得人的勾當,但也許十個裡面唯一的一個好人就讓他們給認識了。

 



 


被夾在兩個大人之間的小女孩聽不太懂他們在談論什麼,只能低著頭看看自己的腳丫子,沾滿了泥土,兩隻腳互相搓揉著試圖弄掉一些土塊。

 



 


「那該怎麼算呢?」

 



 


母親閃爍的眼神馬上就讓男人知道了她想說什麼,不就是錢嗎?這些父母也真是奇怪,都狠得下心來把孩子帶離家這麼遠,只為將孩子賣掉,這下卻又好像把這交易當作什麼骯髒的事,連說都不敢說。

 



 


男人從腰帶裏掏出三枚金幣,金值在銀之上,但他手上拿的卻是金幣中的最小額,用模具壓了再壓之後才完成的薄薄一片。

 



 


母親看著那三枚金幣,雙眼忽然睜大了,皺著眉問:「這跟當初表嫂同我說的不一樣啊!」

 



 


表嫂說她兩個女兒一共換了十五枚金幣,十五枚金幣這個數字在母親的心中起了漣漪,就因為這樣,所以才會願意把小女兒帶來。

 



 


男人擺出趾高氣昂的態度,絲毫不許爭辯般地說:「妳這孩子資質這麼差,我還不知道要賠多少金子進去栽培她,才能讓有錢人看上她呢!我說過要替她買新衣裳,難道買衣裳不用錢嗎?妳就當捨錢給女兒買衣服也不肯?未免也太狠心了!」接著便不由分說地將金幣塞進她的手裏。

 



 


母親顫抖的手握著金幣,她憤怒,她後悔,她想將這些錢摔在地上,然後牽起小女兒的手回家。可是回家回到家呢?繼續吃著黃米配鹹菜,繼續為孩子補已經破到不能再穿的衣裳,繼續看著丈夫身兼兩份工,體力一天比一天差,直到家裏的米吃光了,又要開始挨餓,冬天就要到了,他們家卻還沒有準備好乾糧。

 



 


日子,是沒法過了,不然當初也不會出此下策,忍痛割愛將孩子

 



 


母親猙獰的表情消失了,她緩緩地蹲了下來看著女兒,那表情是心已死的灰白無神,最後一次為她撥開額前髮,撫摸著她的臉蛋,巡視著小女孩的臉,母親想永遠記著她,但若今後無法再見,記住又有何用?

 



 


「妹子,妳從今天起要跟著這個叔叔知道嗎?」語末,她有些哽咽。

 



 


小女孩不依地嘟起嘴,「不要,人家要跟娘回家。」

 



 


「妹子要乖,要聽話,知道嗎?」此時母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淚來,但她很快就將淚水抹去。

 



 


小女孩似乎被感染了似的也紅了鼻頭,開始哇哇大哭,「不要人家要跟著娘,嗚哇

 



 


母親這時站了起來,用力甩開小女孩只是想抓住母親的手,說:「妹子這麼不聽話,娘要走了,不理妳了!」她真的走了,背過身子毅然決然的走了。

 



 


小女孩作勢要衝向母親,男人趕緊抓住她,這種場面他已習以為常。

 



 


孩子的哭喊喚不回親愛的母親,佯裝堅強的母親終也在遠離孩子之後放聲大哭,直到嗓子啞了,淚也乾了,只能當做沒生過這個孩子吧!

 



 


男人在小女孩終於停止了哭鬧之後,交代她在原地等著,他要去附近辦點事,其實就是另一筆交易約在別的地方進行罷了。他不擔心將小女孩獨自留在這她會逃跑,這附近荒涼至極,不要說小孩,連大人都不敢任意走動,只要編一些鬼怪的故事來嚇唬嚇唬小孩,他們就不敢離開原地。

 



 


男人騎上驢子走遠了,小女孩還在啜泣著,紅腫的雙眼已經看不到母親的身影,害怕的她很想大聲地哭,但那個叔叔說這附近的魔鬼最喜歡吃愛哭的小孩,所以她只好死命的咬著嘴唇,不讓哭聲走漏。

 



 


沒想到不久後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大得幾乎看不清前方的景物,被吩咐不准走動的她只好乖乖的站在原地,腳下的泥土變軟了,她感到兩隻腳已經陷進了土裏,那種濕濕稠稠的感覺她非常不喜歡,可是叔叔一直都沒有回來。

 



 


天已經暗下來了,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雙腿已經失去感覺,皮膚也不再感覺冷,肚子餓的感覺也消失了,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代表著小女孩離死亡愈來愈近。

 



 


雨沒有停,打在耳朵上的雨聲很像馬蹄聲,所以當真正的馬車駛來,小女孩並沒有察覺。

 



 


「吁||」急促的煞車聲在黑夜中響起,馬伕在千鈞一髮之際收緊疆繩把兩匹馬停住,才不至於將這名擋在路中央的不明生物給踏扁。

 



 


小女孩遲緩地轉動著眼珠,她發現好像有人來了,是叔叔來了嗎?還是娘回來接她了?

 



 


都不是。

 



 


朝她走來的有兩個人,一個人撐著傘又提著燈籠,另一個人則是在傘下緩緩前進,當兩人來到小女孩的身旁,她用盡力氣抬起頭一看,昏暗中看見了一個大哥哥,大哥哥有著乾淨的容顏,他彎下身問她:

 



 


「妳為什麼這麼晚了獨自在這裡?」

 



 


小女孩凍僵的嘴唇開了又閉,卻發不出聲,終於在她吞嚥下稀少的唾液後說了一句:「娘把我交給叔叔,叔叔沒有回來。」

 



 


雨水不斷從小女孩密長的眼睫上落下,溼透的髮貼著前額,渾身不住地顫抖。

 



 


撐傘的人貼近問話的人的耳畔,「太子殿下,應該是被交手的孩子。」

 



 


年輕的男子面色比方才更加凝重,他馬上解下披風將小女孩包覆其中,接著將她抱了起來,撐傘的人看著他的舉動不禁擔心的追問:「太子殿下,您這是想做什麼?」

 



 


抱著小女孩的男人逕自走回馬車,愣在原地的男人趕緊跟了上去幫他撐傘,「太子殿下,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這種來路不明的孩子

 



 


男人口中的太子停住腳步,微微側過臉龐,說了一句:「難不成要讓她在這裡凍死嗎?」

 



 


目送太子殿下進入車廂內,黔柱和馬伕交換了一下眼色,不禁搖頭嘆息。

 



 


小女孩就算長大了,也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大哥哥的懷抱有多麼的溫暖,足夠讓她忘記了所有的恐懼,安心進入夢鄉。

 



 


那年,太子無垠十八歲,宮女默芸八歲。

 



 



 



 

章八

 


 



 



 



 


夜裏,凌霄殿外下起大雨,雨勢磅礡地濺打在牢固的屋簷上,卻讓人有可能穿透而過的錯覺,這是嚴冬前黑沃天候的特色,入夜後的驟雨常常驚擾得人們從睡夢中醒來,接著便憂鬱得無法入眠。因為大雨使土地泥濘,甚至將鬆軟的土壤中僅存的養分也一併沖刷而去,這便是黑沃農業不興的原因之一。

 



 


雖然傳說中黠璈與黧璞賜予他們肥美的土壤,但也許事實上天神已經放棄他們了。

 



 


就算在宏偉的凌霄殿中也能感受到雨勢帶來的衝擊,遑論一般平民的住所,能夠遮擋強風躲避大雨嗎?

 



 


永晝無法停止不去擔心,擔心今天在礦坑中見到的那些善良的人民,擔心趨車前往礦坑的途中沿路可見的那些殘破家園,即使他們是敵國的子民

 



 


三角狀的大陸分成三國,黑沃國擁地最廣,鄰接的白露國只有它的一半大小,但白露卻孕育著比黑沃多上一倍的國民,兩個國家都不興外交,閉關自守著原有的土地,然而白露國就像得天獨厚似的佔據了所有的陽光,黑沃國只能籠罩在陰影下。

 



 


駐足於窗柩前,纖指撥開珠簾讓夜幕與室內的陰涼共鳴。隨風淋打在窗檯上的雨絲此時就好像織進黑絲絨的銀線,交錯複雜。

 



 


將光潔的額角輕抵在窗沿,剔透的眸子蒙上了夜色而閃爍著深海的色澤。一種奇異的思想竄入她腦中,而且那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互為鄰國的黑沃與白露過這如此這般雲泥之差的日子,難道黑沃國的子民都不怨恨嗎?難道他們從來都不嫉妒嗎?抱怨著為什麼上天對他們如此不公

 



 


一定有恨的吧!否則五年前,身穿黑色冑甲的精銳騎兵也不會一舉攻下兩國之間封閉了百年的關隘,像是要將數年來的怨氣一吐而出那般,搶奪、擄掠、焚燒他們應該得到卻沒得到的東西。

 



 


回憶至此,她的胸口又不住地隱隱作痛,思及那些在邊關保衛家園而為國捐驅的壯士,就彷彿聽到在宮殿外,遺族為家人哀悼的痛絕嘶吼,他們聚集在城牆外只願見王一面,心中的悲慟與不甘只想說給視子民如兒女的王聽。然而王病了,連站在城牆上看看子民都力氣都失去了,宮裏像座活死人墓,活著的人都如同行尸走肉,失去了色彩的宮殿就算陽光普照,也只是黑白。

 



 


當敵國提出五年來唯一的合戰條件時,最開心的人竟是宓姬。如果能換夠回白露的和平只需要她一人的犧牲,那麼這點奉獻實在是不足掛齒。但她奉獻的是她的一生,是她生命中的陽光,是她的鄉愁,在這之前的永晝怎麼也預料不到自己的未來會在這座巨大的黑色牢籠中渡過,原來清澈的泉水不是取之不盡,灑遍人間的陽光不是永恆閃耀,對她,宓姬永晝而言,這些都是有期限的。

 



 


身後開門的聲響並沒有使永晝轉過身子,只穿了一件絲質薄袍的無垠看著窗邊的一抹儷影,那纖細的身段幾乎要溶化在夜色中,飄緲得無法掌握。

 



 


「還不睡?」那磁性的嗓音柔聲問道,此時的無垠已來到她的身後,刻意留下一道曖昧的間隙不碰觸她。

 



 


不知道該躲避他的靠近,亦或是慶幸今晚不必為寒冰床所苦,永晝索性當作沒聽到他的關心,藍眸依然看著窗外。

 



 


見她沒有反應,無垠則是不急不徐地握住那隻放在窗檯上的小手,冰冷的肌膚被打進窗內的雨水淋濕,他隔著雨水包覆住可以盈握的小掌,她沒有反抗,溫暖的體溫馬上隨著無垠的五指傳遞至永晝體內,那刺骨的寒冷雖被他驅逐,但也使得他不得不擔心到永晝究竟在這裏站了多久?淋了多久的雨?

 



 


沒有預告地,他將永晝一把橫抱起往床鋪走去。

 



 


永晝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環住了他的頸子,這已是今天第二次被他以這種姿勢抱起,但她還是不能適應,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一通。還好她不知道,對無垠而言,觀賞她驚慌失措的表情其實是一大樂事。

 



 


將永晝放在床上,看著剛從自己懷抱脫逃出的兔子像是害怕獵人追來般地死命的往角落鑽,無垠只有苦笑的份,難道他真的長得一臉凶神惡煞不成?

 



 


吹燈,屋暗。習慣黑暗的無垠快速地回到床上,不只蓋上和她分享的錦被,他更伸出一手將永晝納入自己的胸前,彷彿是要保護她似的擁著,然而除此之外,他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沉緩的氣息交疊在一塊,規律得似乎和夜晚的寧靜溶解一室,除了窗外的雨,還在不停歇地下著。永晝除了僵直著身子,唯一能做的就是豎起耳朵聆聽敲打在屋簷上的雨滴聲,意欲忽略正與自己四肢相交的男體,以及那渾厚的呼吸。

 



 


總覺得自己如果就這樣睡著,不理睬懷抱中有如驚弓之鳥的小東西未免也太沒有人性,畢竟會讓她有如此反應的,不就是已經睡意繚繞的自己嗎?基於道德考量,無垠決定打破沉靜。

 



 


「妳今天在礦坑看到的那些人,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當共振低沉的嗓音從頭頂上傳來,永晝緊張的瑟縮了一下,此時無垠空出一隻手輕撫著她的髮,就像在告訴她不需緊繃,令人安心的神奇力量一點一滴地流入她冰冷的心房,接下來無垠的聲音更漸漸讓她放下了防線,只願靜靜的聽。

 



 


「我與他們相處的時間,更勝與我父王,他們不只是教導我知識的老師,也如同我的父親。」無垠在黑暗中的眸子綻放著淡淡的銀光,忽明忽滅。「他們為這個國家所付出的,勝過任何一個王族,更勝過勞役了他們三十餘年的王。」

 



 


從無垠的字字句句中,永晝聽不到王的驕傲,尋不著白天圍繞在他週遭的霸氣,有的只是單純的尊敬。要一個統領全國的王對一群工人說出這番感激肺腑之言,就算是她的父王也做不到,她很清楚父王是多麼的自傲於體內流的血,因此常常告誡永晝必要以皇室血統為榮,對於下人,她的父王依然劃出一道清楚的分隔線,所以永晝對甫入耳的話感到震驚。

 



 


『黑冑戰君』,這個名字在近幾年忽然崛起,深深地烙印在每個白露國人的心中,就有如日蝕那般令人畏懼,彷彿他足以吞噬光明讓整個世界籠罩在黑暗之中,而這四個字儼然成為邪惡的代名詞。所以,當宓姬永晝決定成為黑冑戰君的妻,簡直就是將白露國人心中的陽光葬送在黑闇之中。

 



 


此刻永晝棲身在他的胸前,隨著他的起伏呼吸,忽然有種倒錯的混亂,也許事實上眼前的無垠和傳說中的黑冑戰君並不是同一人。

 



 


心防鬆懈之後,永晝意外地開口問道:

 



 


「為什麼大叔他們不在你父王卸任後便離開勞役的工作?你…應該不會逼迫他們的…」她的語氣明顯軟化許多。

 



 


無垠順著她的髮的動作稍停,接著又繼續貪婪地讓指縫享受那更勝絲綢的觸感。「我必須承認,目前這個國家能夠提供給人民的工作機會並不豐裕,說得更白一點,要找一份有固定薪餉的差事談何容易。因此對他們而言,能繼續待在不見天日的地底維持一家的生計,已經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無垠承認了他所治理的國家很貧困,這又是一段不易自君主口中聞見的話語,大概是永晝的同理心,他的聲音聽起來帶有微微的自責。差一點就要接下白露國的玉座,永晝曾為了教她治國的師傅們出給她的題目花上三天三夜思索,忘了進食,最後她回答出正確答案,但也重重地生了一場病。『畢竟她是女孩』,父王探完她的病情,在簾外與母后說的話她全聽見了,當下永晝只奢望能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來,一切都是一場夢。

 



 


成為一國的君王,不只是披掛著翠玉寶石,不只是享用著平民無法想像的百味珍饈,更是有無法記數的壓力沉甸甸地堆積在王的肩頭上,彷若一眨眼就會有無辜的性命因為那一剎那的不住意而消逝,君王應該可以稱做一刻也不許鬆懈的工作。

 



 


無垠接下王位時,他面對著滿目瘡痍的國土,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永晝不禁好奇。

 



 


成為王的無垠第一次以新的身份召見看著他長大的礦工們,他體恤他們的辛苦,不願讓已經為黑沃犧牲了大半輩子的他們繼續在潮濕的坑洞中渡過餘生,得到這般大赦的工人們愣在原地,接著便有人哀聲哭了起來,不明所以的新王向他們請教原因,才明瞭這份『見不得光』的工作對他們而言是多麼的重要,自由與生命,他們當然是選擇後者。當時的無垠也才恍然大悟,自己的體貼並不是真正的體貼,他距離平民百姓還很遙遠,若是能夠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又怎麼會提出如此不合理的決議?

 



 


永晝沒有回話,原因是她說不出安慰他的話,也說不出傷害他的話。

 



 


如果黑冑戰君和無垠是兩個不同的人,那她就不需抱持著如此矛盾的心情聽他說話、分享他的心情,若是以一個王儲的身份來了解他的故事,那絕對是值得學習,並且尊敬的,畢竟他是這樣一個傳奇的君主。然而如今她卻不能夠這樣做,因為他的故事中染著祖國人民的鮮血,挾帶著冤魂的怨念,永晝無法遺忘這深刻的曾經。

 



 


無垠的體溫包覆著永晝如絮的身子,已經無力抵抗的她將臉埋在他的肩窩,隨著呼吸汲取著無垠身上特有的味道,從來不曾與男性如此這般親密的接觸,雖她名義上是他的妻,但到目前為止永晝依然無法體認這個事實,太多的外來因素使得她不得不忘卻已經為人妻的身份,惟獨現下這一刻,她渴望能卸下國仇家恨,只管在溫暖的懷抱中進入夢鄉。

 



 


「妳知道嗎?妳的到來是眾所期待的,甚至連邊陲的人民都為妳掛上了象徵喜事的紅布。」睡意漸消的無垠不管懷中的人兒有沒有在聽,他只管說,「甚至…洋溢著比我登基時更澎湃的歡騰。」說不定,他更希望永晝已經睡去,聽不見這些懦弱的碎語。

 



 


「也許,我還做得不夠。」尾音飄入雨聲中,終究消失無蹤,而夜話,也只限於睡夢之間。

 



 


閉著眼呼吸調勻的永晝似乎已經安穩地睡去,她無意識地伸出一隻冰涼的小手撫上無垠的面頰,彷彿在安慰著他。無垠握起那隻小手,放在唇邊輕啄,他為她暖了被,暖了床,但距離溶化她心中的冰雪,還有一段距離。

 



 


他們倆人都在追逐,追逐更可靠的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千萬人民的支柱,但誰要來當他們的支柱呢?無垠閉上雙眼,試著與她一同到遠離現實的夢境,即使短暫,但至少能使他們暫時脫下沉重的枷鎖,活在虛幻的世界。

 



 



 



 

章七

 


 



 



 



 


昏暗的天色之中,由四匹駿馬拉著裝飾簡單的車廂,緩緩的穿越了代表天地四氣的四極台,清脆的馬蹄聲響回盪在空曠的平台上,隨著閘門的鎖鏈捲動,漸漸地遠離了凌霄殿。

 



 


空蕩的車廂內,無垠和永晝各佔據一角,她正眼也不瞧他一下,這樣好似分界的氛圍無垠是不介意的,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忍受不了。

 



 


「如果妳冷的話,可以靠過來一點。」

 



 


身上披著不能算厚的外衣,永晝試了很久,就是無法停止身體不爭氣的顫抖。

 



 


因為剛訂做好的衣裳都不是厚衣,永晝從白露帶來的衣服更不可能具有保暖的功效,默芸勉強選了一件長袍讓她穿上。

 



 


雖然有預料到默芸不會隨行,但單獨和他處在一個密閉空間還是讓她很不適應。從小身邊沒有年紀相彷的男性,宮裏的男人又都對她必恭必敬,像這樣有一個與她平起平坐的男子在身旁,對永晝而言是一大課題,遑論這男人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危險人物。

 



 


她除了不斷的打顫,看來並不打算移動身體一吋,無垠見狀,只好萬般無奈的自行靠了上去。

 



 


感覺到他的動作,永晝將身體縮得更小,恨不得能坐到車外去,然而很可惜的,還來不及穿牆,無垠龐大的身子已經欺了上來。他一手拉過永晝纖細的手腕,將凍得不像話的人兒拉至懷中,另一手再緊緊的環住那小小的身子,他挑眉思考著,是怎樣進食可以吃得如此瘦小?

 



 


忽然被箝制在一個大火爐之中,永晝發現,無垠不只是手掌發熱,全身都像發燒般的滾燙,但從他的神志看來,應該沒有發燒的跡象。還是沒有忘記身分的她開始無聲的掙扎,試圖逃離這個讓她去寒的懷抱。

 



 


「如果妳堅持不接受我的好意,打算一個人渡過未來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冷得無法入睡,那妳就繼續掙扎吧!」那張床恰好適合他的體溫,可想而知,這個先天體質較一般人偏寒的女人睡起來會是什麼滋味。

 



 


永晝不動了,她想起那張寒冰床的刺骨便什麼力氣也使不出來,即使腦子裏是天人交戰,身體已經先一步替她投降。

 



 


嘴角揚起勝利的微笑,原來征服她的感覺是如此的愉悅。

 



 


一冷一熱的體質靠著互相貼近,交換著彼此的體溫,永晝動也不敢動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全身關節都好像生了鏽,僵硬得不像話,實在是因為她太緊張。耳邊,一下一下打入耳膜的是無垠規律的心跳,從這心跳節拍聽來他十分的余裕,比起永晝急驟的拍子顯得沉穩太多了。

 



 


好溫暖,來到這個國家,永晝第一次感到溫暖的感覺,肩上的大掌輕輕拍著,好像把她當作一個小孩那樣的溫柔。有多久沒被人這般抱著了?從她被認定是一個大人開始嗎?不,更早,為了訓練她的獨當一面,周圍的人們早已將她獨立出來,讓她學習跌倒,也學習重新站起來,沒有袒護的行動,只有更高的要求。

 



 


他們總希望永晝快點追上來,而她又最不喜歡聽到嘆息的聲音,因此她所付出的努力和表現出來的氣度,一直是旁人期許的好幾倍。

 



 


鼻息嗅著她的淡淡髮香,無垠得以近距離的觀察她。光潔的額上垂吊著水滴狀的奇石,彎月般的黛眉,纖長而密的眼睫數度緊貼著下眼瞼,但不一會兒又驚醒般地撐開,這樣週而復始的小動作讓無垠無法忍俊地無聲笑著。永晝一定是相當的疲累,這幾天的折騰應該不是一個這麼瘦小的身子所能承受的,但她依然逞強到現在,並且絕口不提軟弱,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馬車往後一震停了下來,應該是到達了目的地。

 



 


「到了。」無垠放開了她,永晝才得以做直身子,但離開他的臂彎此刻卻顯得如此困難。

 



 


無垠走向前去掀開布幔逕自下了馬車,而永晝抱著留有他餘溫的雙臂緩緩走向前去,在布幔的另一邊會有什麼等著她?雖然無法得知,但她一點也不畏懼。

 



 


白玉纖指掀起了布幔,方才毫無留戀走下車去的男人,此刻已經站在車旁伸直兩臂迎接她,他銀灰色的眼眸好似在向她微笑,即使永晝知道他臉上並無任何表情。

 



 


不自主地交出一隻手,在半空中的小手很快就被捉住,接著整個人被他抱離馬車,騰空的一瞬間永晝揪緊了他的衣裳,但緊密咬合的唇瓣就是不發出一聲驚叫。

 



 


落地之後她發現他們在一座山的山腳,前方有一座山洞,洞口立著兩柱火炬熊熊燃燒,熾烈的火光卻照不清洞內的景象,好像是張著大口的怪獸等著無知的人類走入其中自投羅網。

 



 


「走吧。」無垠將她往前帶,步入黑暗的大洞。

 



 


進到山洞內,一股勁風從內撲來,無垠脫下身上多餘的皮裘覆蓋在小個子的肩上,他早就說過這樣的天氣對他而言是剛剛好的,偏偏默芸硬是要他多加一件保暖,連他也需要保暖的話,那全天下人都要凍死了。及時包裹住她的溫暖幫她擋去寒意,皮裘內還存有他的體溫更是使她從裏到外暖活起來,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不應該,但永晝對這份溫度卻有一絲絲的眷戀

 



 


「謝謝。」看著地上,永晝擠了半天好不容易說出兩個字,收到道謝的無垠則是悶笑了一下。

 



 


隧道牆上插著火炬,讓洞內不至漆黑,他們愈走愈深,一股刺鼻的味道也愈來愈強烈,永晝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這樣的臭味她從來沒聞過。

 



 


隧道的高度已經不能允許無垠挺直身子,他彎著腰在永晝耳邊說:「妳聽。」

 



 


若有似無的金屬敲打聲叮叮咚咚傳入耳,乍聽之下雜亂無章,但仔細聆聽卻又從中找出一定的節奏,走著走著,那聲音的來源就近在眼前了。

 



 


隧道的底端是塊木門,無垠握起永晝的手將之貼於木板上,門是熱的!

 



 


水藍的眸子不解地看著無垠,像是在說為什麼。無垠沒有回答她,而是輕輕將門推了開來。

 



 


呼地一股熱氣像風似的呼嘯而過,勉強睜開眼睛的永晝迫不及待要看清楚一切,那是一個廣大的礦坑。

 



 


大窟窿好幾丈高,裡頭有數十名工人揮著汗水提鋤鑿璧,正中央是一個大火爐,星火四冒地竄燒著,通往外界唯一的一條路是道挾長階梯,而永晝跟無垠就站在階梯的最上方,俯視著一切。

 



 


先有一個工人察覺到了他們,接著沒多久所有人皆發現他們的到來,相繼放下手邊的工作跪地磕頭。

 



 


「下去吧!」只容得下一人通過的階梯無垠讓她先走,永晝下了階梯來到工人的面前,接著無垠便喊道:「起來吧!」

 



 


身上穿著破舊的襤褸,汗流浹背的工人們一一從地上爬起來,但卻低著頭不敢抬首,方才的敲打聲和談笑聲全消失無蹤,原本就廣闊的坑洞這時更顯空曠。

 



 


無垠叉著腰巡視這批今天特別不一樣的大叔,「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開口,終於一個頭上綁著布巾的男人說話了:

 



 


「戰…戰君,您旁邊的是…是…海神之女嗎?」他畏畏縮縮的問道,看來他們懼怕的不是黑冑戰君,而是他身邊的小女子。

 



 


「全天下有藍眼睛的也只有這麼一個,假也假不了,你們何不抬起頭自己看看?」他這麼一說,工人們才心有畏懼地抬眼瞧瞧永晝,這一瞧,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女子?雖然他們一輩子沒見過大海,但透過永晝的眼波,就彷彿徜徉在一望無際的海洋那般,又深又廣,會使人迷失似的不可思議。

 



 


望著他們憨厚老實的臉上留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永晝甚是覺得有趣,但無垠卻將她拉至身後隔絕那些惡狼般的目光。

 



 


「我是叫你們看看,不是叫你們用眼睛把人家吃了。」這些大叔真是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俺沒看過這麼美的人兒呀!跟俺家婆子比起來跟仙女一樣啊!」其中一個男人說完馬上有另一個男人臭罵他:

 



 


「無理的傢伙!拿海神之女跟你家母夜叉比?拿來擦屁股還嫌粗呢!」

 



 


「你甭說俺,滿嘴屁股屁股真夠臭!」

 



 


就在他們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中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哄堂大笑,包括被無垠藏在背後的永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久沒這樣開心的笑,一笑之後心境似乎就輕鬆了許多,然而這抹笑容卻讓她感到好懷念。

 



 


他們是我父王那時負責採礦的礦工,無垠向她解釋。永晝馬上想到默芸說過的那些歷史,這些一輩子都在地底渡日的工人們見證了那樣荒唐的時代,為何再先王駕崩之後他們還願意繼續留在這裡幹這些苦力的工作?

 



 


他們來到鎔爐旁,滾沸的漿液不時自鍋沿翻滾而出,坑內的高溫加上鎔爐散發出的熱氣已然讓永晝忘了寒冷的滋味,但不同於礦工們的汗流浹背,她柔白的肌膚上還是不見汗珠。

 



 


鎔爐的不遠處有張長桌,佈滿刻痕的桌面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原石,表面粗造的原石看起來與一般的石頭沒什麼不同,但在這些專業礦工眼中,它們每一塊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無垠隨手挑了一塊外貌極不起眼的石頭,那石頭呈不均勻的黑色,但轉動之下卻閃著奇異的光點。

 



 


「妳知道它是什麼石嗎?」無垠問著她。

 



 


永晝看著他手中的石頭,再看看擺放在桌上的其他石頭,每個的樣貌都大同小異,她實在無法分辨。於是她搖搖頭。

 



 


無垠理解的點了點頭,為她解惑:「這是黑曜石。」

 



 


永晝皺起黛眉,她沒有聽過這名詞。

 



 


一直跟在他們兩身後不肯回去工作的一位大叔忽然插嘴,熱情的向永晝說明:

 



 


「王后啊,這就是凌霄殿的主體啊!」

 



 


她驚訝地看著那顆醜陋的石頭,竟然是建造凌霄殿的材料,殿內的地石到圓柱甚至屋頂,都是光潔的黑色岩石,沒想到竟是從這小石頭開始的。

 



 


無垠又挑了一塊長形的石塊,同樣問她:「那這個呢?」

 



 


這次他拿的是半透明呈現灰白色的岩石,但是凹凸不平的外表下裝著什麼秘密她還是無從得知。

 



 


「王后!那是白水晶啊!」大叔又忍不住跳出來說話,這次可遭無垠白眼了。

 



 


他斜睨著,「不用你多嘴。」

 



 


大叔無奈的低下頭去,嘴巴還小聲地像是在抱怨的說些什麼。其實永晝已經發現到,無垠在這裡和在凌霄殿裏態度有所轉變,雖然同樣是王,但在凌霄殿裏他是冷面羅剎,到了這,倒比較像任性的頑童,而這些工人似乎也和他沒什麼階級之分,不畏懼他的身分和權力。

 



 


無垠的聲音拉回永晝的注意力,「這是白水晶,等它被粹煉之後,就會變成和這一樣的東西。」他說著,拉起掛在腰間垂吊著的靈擺。

 



 


靈擺是一塊六角菱形的晶石,頂端由一條銀鏈勾起,銀鏈繫在無垠的腰帶上當他行走移動時,靈擺便會左右搖晃,擺動時晶體週遭好似環繞著白光,十分不可思議。從永晝第一眼看見他,就有注意到這非比尋常的水晶,像這樣的裝飾品她在白露國從未見過,但其實它不只是個裝飾品。

 



 


按奈已久的大叔終於又放棄忍耐地出聲,他這次反駁了無垠的話。

 



 


「不、不、不!戰君的靈擺是白水晶中的萬年結晶,跟這種一般的水晶不能相比的啊!雖然同樣的種類,只要拿完成品來比對一下馬上就可以知道兩者的天差地別啊!戰君的靈擺可是吸收大地日月精華再經由一流的工匠之手研磨細煉之後經過七七四十九天…」他滔滔不絕的喧嘩到一半,又接收到一記冷箭,無垠泛寒的目光告訴他別再說了。

 



 


在大叔閉上嘴之後,那小媳婦般的無辜讓永晝再次綻出笑容,無垠雖然不甘願,但還真佩服能將她這位冰山美人逗樂兩回的大叔。

 



 


「這靈擺有一種功能,它能幫我決定事情。」無垠將靈擺從腰間取下,握著鍊子的一端讓它垂吊在永晝和他之間。「正確的說,它是輔助我思考,只要握著這靈擺,它的能量就會讓我安定下來,讓思緒得以平靜的思考決策。」

 



 


語畢,他將靈擺交至永晝手中,她輕輕的握著它,沒想到靈擺的溫度不如她想像中的冰冷,反而是一種沁入人心的溫暖,舒暢的感覺趨走了她的低落,不安的感覺也不再這麼強烈,馬上感受到它的力量的永晝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無垠。

 



 


「好神奇。」她終於肯開金口說了三個字,不過無垠已經很滿足了。

 



 


他將她的手包覆起來,「送妳。」無垠瀟灑的決定讓一旁的大叔又開口大叫:

 



 


「戰君!這靈擺不是先王賜予您的遺物?」

 



 


永晝聽到實情,馬上把靈擺推回他手裏,「我不能要。」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她,但是她不想收下。

 



 


無垠擺出貨物既出概不退還的表情,說道:「這是我的東西,我要給誰就給誰,已經入土的人管也管不著,如果妳覺得不安,那就拿妳額上那顆寶石做交換,如何?」他言語之間不留給先王一絲尊重,讓人感到他送這禮是送走麻煩,而且還想從永晝身上換取好處。

 



 


藍瞳不悅地凝視著他,「休想。」

 



 


同樣是父王賜予的寶,她可不像他說丟就丟,這寶石已然是她與白露國的唯一相連,誰也不能奪走它。

 



 


被怒視的無垠無可奈何的聳肩,「那妳就收下,別推三阻四的,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他話中的威嚇成分讓永晝看不清他的真面貌,一會無賴,一會陰險,一會又威嚴十足,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應付他。但眼下的情勢,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暫時』替他保管這靈擺。

 



 


「我只是替你保管。」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著。

 



 


無垠無所謂地哂笑,只要她接受,這豈不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你為什麼對這些晶石的事這麼清楚?」就算黑沃盛產礦石,身為尊貴的王也沒必要對每一種寶石如數家珍而且還擁有如此完整的知識,還是說他也遺傳到父親的喜好?

 



 


難得她會有疑問,無垠自然是定要為她解答。

 



 


「妳知道白露國有幾個港口嗎?」他反問。

 



 


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讓永晝疑惑,但她仍然堅定地答道:「當然。」

 



 


對未來要接掌這個國家的王儲而言,這種問題只不過是基本常識,更何況港口對靠海維生的白露而言是如此的重要。

 



 


「那就對了,我也跟妳一樣。」無垠一貫地話有保留,因他相信以永晝的冰雪聰明馬上就能理解。

 



 


港口是白露賴以維生的工具,在黑沃,晶石也是經濟來源嗎?聽默芸的敘述,寶石對他們而言應該只是奢侈的裝飾品,不至於被拿來作為維持國家的支柱才對。

 



 


永晝不喜歡他的說話方式,總是語帶玄機把她搞得一頭霧水,又好似在考驗她什麼,難道這男人不知道她的壓力有一半是來自於他的個性嗎?

 



 


「晶石是黑沃的經濟來源嗎?」她試探地問。

 



 


無垠笑得很保留,回答也很模糊,「從前不是,但今後就不一定了。」

 



 


永晝轉開臻首,半閉的杏眼冷漠地注視著地上,這下換她出謎題給無垠了,她的表情代表什麼?

 



 


無垠刮刮鼻子,看來他被討厭了。

 



 


一直在兩人身邊的大叔看著這一切,欣慰地笑了。

 



 


他認識兩個王,一個不知民間疾苦,一個日夜想的都是國家,無垠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把這個晦暗的礦坑當作他的第二個家。他依稀記得當太子第一次出現在長階梯上方時,整個礦坑的工人都忘了該怎麼工作,就深怕這骯髒的環境會使無垠不開心,然而貴為太子的無垠不但沒嫌過礦坑的陰濕,更將這的每一塊石頭都當做功課般地熟記下來,不出幾個月,他已然將所有礦工的知識都給學了去。

 



 


方才永晝駕臨的景象讓他好像又回到了當時的景況,但令人慶幸的是,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當時的太子成了當今的黑冑戰君,他的存在比黑沃國的任何一座高山都更穩固。

 



 



 





 

【育兒】一切都會愈來愈好的part2

寫在35歲生日這天。 2018年,是我老公人生的轉捩點,生老病死都經歷了。 我公公因為不敵病魔,驟然離世,然而同時我們也迎來期盼已久的第一個孩子;幾番考量之下,我們決定把婆婆接過來一起生活,所以買了人生中第一間自己的房子⋯⋯ 這一連串的起伏變化都值得寫好幾篇網誌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