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新寫-楔子

十年前，男孩與女孩陷入熱戀，年少輕狂的他們不懂得什麼叫底線，只是一味地付出，恨不得將自己與對方融化成一體那般，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彼此，眼裏只裝得下愛人的容顏。

 

即使她是家風保守的千金小姐，而他是一個在餐廳打工的孤兒，這些世人所謂的階級障礙都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內，對男孩與女孩而言，他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這麼簡單。

 

後來，上天給了他們一個考驗，女孩懷孕了，那年她才十七，毫無能力承擔這攸關人命的大事，終於這段純純的愛攤開在父母面前，那晚驚天動地的暴風雨摧毀了女孩的夢。父親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以她從沒聽過的音量朝她怒吼，母親則是哭得不能自己，彷彿世界末日那般，這個家不容於她，父親憤怒地說道。

 

於是男孩牽著女孩的手，離開了家，和女孩一起到了台北。男孩用他所有的溫柔與愛，安撫了女孩徬惶不安的心，他們在嚴冬的街頭許下一輩子的承諾，他說他會讓她幸福，她深信不疑，終於淚花也綻開了笑，從那日起，他們有了自己的家。

 

苦日子並沒有過太久，男孩在台北一流的飯店中工作，他的料理天份被發掘，於是開始參加比賽，優異的成績為他帶來豐富的收入，女孩和剛出生的嬰兒生活資金有了著落，他們開始築夢，女孩說她想開一家花店，男孩說他想讓全世界的人都嚐到他的料理，這時的他們還沒有發現彼此的夢想正朝著相反的方向進行。

 

不久後，男孩帶著夢與希望出國去了，他充滿了野心與好奇心，可以預見的是男孩將是料理界的一顆明星。女孩則是帶著孩子在台灣等他，因為男孩說過會讓她幸福，她還是像那天一樣，深信不疑。

 

第一個春夏秋冬過去了，第二個、第三個接踵而來，女孩漸漸蛻變成女人，她與他的聯繫從每天一通電話，變成一個月一通，後來電話也不打了，他改寄明信片，每隔幾個月，她就會收到一張印著外國風景的明信片，而郵戳往往都是不同的國家，她知道，當初男孩的夢想正在實現，但他的諾言呢？

 

最後，信箱再也沒有出現明信片，但她的帳戶裏每個月都會多出一筆錢，讓她可以過著無憂的生活，孩子可以上幼稚園、上小學，甚至那些錢累積起來，女孩也完成了自己的夢想，她開了一家花店。

 

夜深人靜時分，她總喜歡在陽台待上一段時間，望著皎潔的明月，再看看自己右手無名指上的一環銀輪，它代表著十年前的那個寒夜，一對懵懂的戀人許下了沉重的終身之約，至今那個約定像一根刺，嵌在她心上，不敢拔，怕傷口會更大，所以只好忍受它帶來的隱隱作痛。

 

白天，花店的忙碌與照顧孩子需要的精力讓她無法分神，然而到了夜晚，孩子也睡了，她總是被逼著檢視自己的傷口，彷彿這是一個例行事項。『不願承認』是世人的通病，她不願承認熱戀已轉淡，當初的海誓山盟只是兩個孩子的天真話語，她曾經那樣深信的，只是一句不成熟的諾言。

 

那天她接到一通電話，那頭傳來熟悉又陌生的男聲，是他。

 

幾天後，她刻意讓花店休息，在家等著。

 

門鈴響了，打開門後看到的是許久未見的他，英俊的容顏依舊，但手裡握著的是離別的證據。他們在電話裏約好，要和平的分手，面帶著笑容，就像結婚那天一樣。沒有特別的儀式，沒有火藥味，沒有眼淚，有的只是故人之間的寒喧，和兩顆印章，還有一張跟結婚證書差不多的薄薄紙張。

 

被他說要幸福哦！雖然有些不高興，但看似樂天的她還是綻開跟少女時無異的笑容回答『你也是』。當初他說要給她幸福，今天的他則是要她自己去尋找幸福。

 

將來去一陣風的他送走，關上了門，她不語地看著緊閉的門扉許久。他走了，真的走了，從她的人生中走了，有什麼東西被他一起帶走了，不是實物，是她的青春、她的年少、她的輕狂。

 

不像愛人分手那般肝腸寸斷，但確實有東西從她心上剝落了。

 

本來就是一個人，現在只是『回到』一個人，有什麼難的嗎？她這樣問著自己，應該一點也不難，所以一如往常的將客人用過的茶杯拿進廚房，挽起袖子開了水龍頭，把杯子放進洗碗槽，但是……不是來自水龍頭，流理台上多了幾滴水漬……

 

過了好久好久，水龍頭才被關上，在吵雜的水柱聲之外，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